待张俊离开,李进仍是眉头深锁。看向刘清,不禁道:“刘公公,此番实是冒险。一着不慎,必致贼虏长驱直入,危及神京!”
“李御史仍持议固守?”刘清眉毛也不抬,坐在椅上,愈显得苍老。
李进摇头,话说到那个份上,继续坚持己见,无视边民危难,他成什么人了?
“以本官之见,不若速遣人至太原府,联系晋王,督天成、灵丘等卫增援。”
“太原?”
刘清咳嗽两声,面上闪过一丝冷笑。
“刘公公以为不妥?”
岂止不妥。
刘清仍是冷笑。
晋王那点心思,自以为藏得好,实际早被锦衣卫东厂查明。遣人至太原,远不如遣快马飞驰回京,乞朝廷增兵。
朝廷和藩王间的角力,出身御马监,曾为东厂颗领班的刘公公一清二楚。只不好同李进明言。
自圣祖高皇帝时起,晋王府便镇守太原。没有实据,纵然是他,也不敢透出半点消息。引来朝中言官口诛笔伐,难做的不只是厂公,恐怕还会殃及太子殿下。
内廷出来的都知道,管不住手不打紧,绝不能管不住嘴。
最终,在刘清的干预下,李进偃旗息鼓,采纳总兵官张俊之议,放弃坚城不出,同意分兵驻守各隘口,民壮加固柴沟等堡,于隘口土堡前设置拒马,遣出大量夜不收,日夜-侦-查-敌-情。
大同副总兵黄镇得讯,亲自率兵增援,同宣府总兵官张俊合兵万全右卫,共计一万五千人,共同御敌。
六月己酉,鞑靼骑兵猛攻新开口。
大军压境,铁蹄隆隆,刀剑争鸣。
参将李稽-持-枪-上阵,拼死迎敌。黄镇、张雄各率所部相距于虞台岭,严防鞑靼突进。
日暮时分,残破的城垣被鲜血染红。
李稽身负重伤,麾下十不存一,趁-夜-退守一处边堡,被几倍的兵力围困,危在旦夕。
新开口一失,布防必将全线崩溃。
总兵官张俊亲率三千人增援,中途遇到鞑靼埋伏,张俊落马,挥刀砍死三名鞑靼骑兵,斩杀一个千户,没擦破一点皮。结果却自己扭伤脚脖子,走路一瘸一拐,上马都成问题。
面对麾下惊疑的目光,张总戎脑门鼓起青筋,直接-爆-粗:“看xxx的看!扶老子上马,追!”
追至中途,遇到都指挥曹泰的援军,双方合议,再次分兵。曹泰疾驰鹿角山,张俊继续驰援新开口。
两日激战,李稽重伤被救,曹泰却在鹿角山遇到鞑靼主力,陷入苦战。参将张雄率兵救援,一同被困在山涧,力竭战死。
快马飞报入京,边军已同鞑靼邀战数日,胜少败多。
自总兵官张俊以下,无论千户百户,总旗兵卒,几乎人人带伤,个个染血。左参将李稽的□□折断,不少边军的刀都卷了刃。
退至万全右卫城时,巡抚都御史李进和镇守太监刘清带人出城增援。
因大军多出城同鞑靼鏖战,两人聚起的多是民壮,并无多少战斗力。唯一能同鞑靼骑兵对抗的,只有锦衣卫镇抚使和东厂密探。
这样一支杂-牌-军,自然挡不住鞑靼铁蹄,却为张俊争取了时间,保存住边军主力。
战后清点,都指挥使曹泰、参将张雄战死,边军战死二千一百六十五人,战马损失六千五百余匹。伤者无算。
鞑靼乘胜劫掠,却现边民多已躲入城中,除带不走的锅碗瓢盆,一粒谷子都没留下。
原来,张俊出兵时,李进和刘清都没闲着,遣人大量招募民壮,并告知边民,鞑靼将来,留在城外恐遭-兵-祸。
身处北疆,几乎每年都要遭一回鞑子。
无论耄耋老人还是垂髫孩童,都知晓事情厉害,见有边军同里长敲着铜锣召集,二话不说,扛起粮食,赶着牲畜,抬腿就走。
房子被烧可以再建,家什丢了可以再置办,即便是粮食被抢,朝廷也会赈济。若是人没了,一切都将成空。
于是乎,张俊在前方苦战,李进刘清在后方动员,里外配合之下,鞑靼打了胜仗,却是半点好处没得着。
恼怒之下,领小王子下令,不走了!就地扎营,接着打!
事实上,他想走也不行,麾下的部落领压根不会答应。
出前说得天花乱坠,什么粮食金银任搬,女人牛羊任抢。结果怎么样?人死了不少,连条羊腿都没捞着!
总兵官张俊拼上老命,边军死伤惨重,鞑靼也不是铁打铜铸,自然被砍死砍伤不少,粗算也达到千数。
这么大的损失,不找补回来,可延汗的后-院都要起火。
鞑靼再次扎营,决意和边军死磕。
军-情-愈危急,张俊、李进、刘清都急得呕血,连续向京城派遣快马,目的只有一个:撑不住了,求增援!
接到飞报,内阁兵部绷紧神经,一致同意派兵。面对外-敌-来犯,内阁六部向来没有腿软过。
皇帝被抓都能另立新帝,大明文武怕过谁!
然在派遣援军一事上,朝堂之上却出现争执。
从-军-情-考虑,兵部尚书刘大夏希望从太原、大同等地调用卫军。内阁却不同意,认为当派遣京军。
刘大夏也是火-爆-脾气,敢和内阁辅刘健拍桌子的主,对方不给他一个合适的理由,坚决不肯让步。
刘健气得嘴皮子青。
理由,什么理由?藩王有不臣之心,一朝手握兵权,恐将为祸社稷?
这能说吗?
说出去,不乱也会生出乱子!
就在刘尚书和刘大学士吹胡子瞪眼,随时可能撸袖子的时候,皇太子朱厚照突然横插一脚,放言道:“两位先生别争了,孤要效仿太宗皇帝亲征!”
刘健和刘大夏同时顿住,齐齐瞪眼,头转得快了些,差点扭到脖子。
“殿下?”
是他们年老耳聋,听错了吧?
半点不体谅老臣的担忧,朱厚照握拳,继续放出豪言:“孤要领兵十万,饮马草原,扫平鞑靼!”
刘健:“……”
刘大夏:“……”
满朝文武:“……”
无论支持刘尚书还是刘大学士,无论文官武将,此时此刻,仰视朱厚照,只想说一句话:殿下,求别闹!
杨瓒由七品升至从五品,勉强有了上朝的资格。听到朱厚照的话,也是半天没回过神来。
左右看看,心情很是微妙。
太子殿下上进,很好。有志向,更好。但志向太过远大,路没走稳就想跑,当真是愁人。
低下头,连撸三遍眼眶,愈的头疼。
朱厚照虚岁十五,连京城都没出过,想领兵亲征草原,无异天方夜谭,内阁必不会答应。但要按下青葱少年的-叛-逆,也是件难事。
说轻了没用,说重了更不行。
稍有不慎,先时的努力就要白费。若是朱厚照和朝臣针锋相对,心气不顺,让刘瑾之流钻了空子,历史又将走回老路。
思及此,杨瓒顿觉一个头两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