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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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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朱厚照再次失眠。不知是撑到睡不着,还是怒气难消,总之,天子不睡觉,身边的人也别想睡。

张公公经过内廷训练,三天不睡,照样精神抖擞。

杨瓒撑不住,勉强打起精神,被天子拉着说话。待烛火熄灭,鸡鸣三声,天将大亮,看人都是两个脑袋。

“同杨先生说话,朕很是舒畅。”

“谢……陛下。”

小屁孩舒畅了,他仅差一步就要阵亡。不是理智尚存,杨御史当真想挥舞金尺开-抽。

朱厚照离开后,杨瓒晃晃悠悠走到榻边,倒头就睡。

天昏地暗,鼾声不绝。

护卫绑好马车,准备启程,杨御史依旧大梦未醒。

“莫要吵醒先生。”

朱厚照换过一身常服,大红的颜色,肩扛两条盘龙。腰束玉带,袖口扎紧,罩一件貂皮斗篷,英姿飒爽,贵气彰显。

“备马车,张伴伴,你去张罗。”

“是。”

张永滚下马鞍,指挥众人安排。

杨瓒迷迷糊糊被人抬出客房,送上马车。中途醒来片刻,依旧看人重影,险些将顾鼎认成顾卿。

顾佥事吓出一身冷汗。

如果被二弟知道,怕要演武场较量。他自认身手不差,比起二弟,却着实差一截。

想起一把长刀,独劈十二个鞑子的顾卿,顾鼎汗淌得更急。

身手好,一副“黑”心肠,身为兄长,当真压力山大。从小到大,顾鼎没少被兄弟收拾。每每想起,都是一把辛酸泪。

事情必须掩住!

顾鼎扫过马车四周,威胁之意昭然。

队伍出城,通州大小官员均公服乌纱,候在城门外。

御驾过时,众人齐身下拜,口呼“万岁”。

声音传出,守城的卫军,等候入城的百姓,刹那明白,那名鲜衣怒马,脸上犹带稚气的少年,竟是当朝天子。

“天子来了通州?”

“我的个老天!”

“跪着的那些,可都是官老爷!”

“马上的一定是万岁!”

短暂的议论声之后,人群乍然沸腾。

料到会有这种情况,定武卫官兵立即分散开,横-起-长矛,拦住涌向前的百姓。

“万岁!”

“陛下万岁!”

知州安排的衙役捕快结成人墙,道路立时清开。

兴奋过后,人群纷纷下拜,山呼声不绝。

马车里,杨瓒被人声惊醒,梦梦铳铳爬起来,半闭着眼睛,差点撞到车厢。

用力刮过眉眶,捏了捏鼻根,总算清醒些许。移到窗旁,看到车外送行的官员,聚拢的百姓,不由一阵头疼。

看来,天子出京的事,再也瞒不住了。

杨瓒敲了敲脑袋,很是后悔。

如果没睡着,该有多好。依他之意,劝说偷偷走,避开通县官员,方为上策。闹出的动静这么大,所谓的“天子抱恙”都成虚话,一戳就破。

“难啊。”

三位阁老-炸-起胡子,到底不能对天子如何。他这个伴驾之人,十成被“请”入文渊阁喝茶。

虽说不是没去过……

用力闭眼,杨瓒捏着额角,想到归京的后果,当真想头一栽,就此长睡不醒。

正德元年,十二月丙午,天子离京的消息闻于朝中。

“天子未曾染恙,而是离了京城?”

群臣哗然,顾不得官位高低,寻上三位阁老,誓要讨一个说法。

三位相公说,天子抱恙不能早朝。

他们信了。

结果一个巴掌狠扇过来,脸肿得两指高。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

天子出京,连声招呼都不打。京卫不调,仪仗不摆,直接偷跑!简直闻所未闻,国朝开立以来第一遭!

无论如何,必须给大家一个交代!

面对满朝文武的质问,三位阁老达成一致,有一个算一个,谁敢这个时候蹦高挑事,直接一巴掌拍飞。

天子出京,本官的确知道。

那又如何?

就是不给你交代,有能耐咬我啊,信不信两指头按死你。

群臣傻眼,六部九卿齐哭。

内阁相公也不能这么不讲理!

李东阳笑呵呵表示,天子离京实有内情,诸位不必多问,问多没好处。

刘健更直接,脸色冰冷,直接瞪得人脚底软。

谢迁倒是没那么吓人,也不是一肚子坏水,奈何压根不好好说话。

话到一半,总能岔开。风花雪月,诗词歌赋,阳春白雪,下里巴人。总之,挑出一样,谢阁老都能侃得你满眼金星,走路眩晕。

走出大学士府,冷风吹过,用力晃晃脑袋,方才想起,自己不是来和阁老侃大山,而是来讨说法!

无奈,府门已关,门房摆出笑脸,今日谢客,明日赶早。

仰望御赐门匾,唯有满怀心酸,对月垂泪。

内宫中,太皇太后和吴太妃商议,天子归京之前,紧闭宫门,国公夫人递牌子也不见。

张太后有些慌神,心中没主意,完全是太皇太后怎么说,她就怎么做。

夏皇后身子渐重,天寒时节,少出坤宁宫。思念渐深,每日吃米糕都会想起天子。最后,同样化思念为食-欲,握着拳头,腮帮鼓起,只等天子回京那一日。

长春、万春的美人都被拘了起来,只许在两宫走动。

现下里,天子不在宫城,美人们也没什么好争。彼此作伴,关系愈见“缓和”。哪怕只是表象,也显得其乐融融。

京城外,天子一行抵达皇庄。

遣人飞送消息回京,御驾驻跸庄内。

因靠近京师,皇庄面积不大,房舍倒十分精致。

庄田里,除管事中官,还有两名天顺年留下的老人,都已白齿摇,满面皱纹,身形伛偻。俱管事中官回报,此二人都是积年的老农,种田好手,年份怎样,四时节气如何,把握极准。

“今岁,庄田能收百石米粮,多仰赖两位老人。”

管事中官年将耳顺,圆脸细眼,看着就喜气。说话时,丁是丁卯是卯,半点不遮掩,很得朱厚照喜欢。

“张伴伴,传朕旨意,赏两位老人银五两,绢布十匹,免儿孙三年徭役。管事赏银五两,庄户赐布一匹,米两斗。”

“遵旨。”

张永躬身行礼,退出房门。

管事中官立即磕头,道:“陛下仁慈!”

“起来吧。”

接下来,朱厚照话锋一转,开始询问商税杂费。

庄田不再收取过路费,官府裁撤关卡,往来商人愈多,更有番商带来海外之物。知晓皇庄买得高产耐寒作物,朱厚照立即起了兴趣。

“可有栽种?”

“回陛下,十月中,皇庄购得此物。欲要栽种需得明岁。且此物稀罕,吕宋商人不懂栽种之法,需向佛郎机人询问。”

“东西在哪里,拿给朕看。”

“是。”

管事中官退到门边,唤来一名长随,匆匆吩咐几句。

很快,库房送来一只盒子。

盒盖打开,里面躺着几只巴掌长,两三指宽,表皮微黄的块状物。

朱厚照看得稀奇,拿起一块,问道:“这个东西能吃?”

“回陛下,此物名为甘薯,可煮可烤。奴婢试过,味甘甜,极能饱腹。如吕宋商人所言不假,此物耐旱,且产量不低。”

听到能吃,朱厚照立即双眼放光。了解他的人都会晓得,这是想开餐的前兆。

张永传旨归来,见天子这样,立即询问管事中官,甘薯可多,能否敬上?

“这……”

管事中官有些为难。

满打满算两口袋,不足一百斤。敬给天子,自然没有问题。伴驾的官员,随行的中官,总不能看着。每人一小块,就得少去一半。

“支吾什么?”

张永皱眉,有些不耐烦。

咱家给你机会表现,怎么不懂得抓住?

“不是,张少监,这事是这样……”

管事中官道出担心,张永直接斜眼。

笨啊,没见过这么笨的!

“番商能带来两百斤,就能带来两千斤。只要天子满意,从内库调出金银,别说吕宋人,佛郎机人都会削尖脑袋往来运货。”

许以重利,还愁没有种子?

管事中官一拍脑袋,“咱家障了,多谢张少监提醒。”

“别忙着说好话,快去。”

“是!”

管事中官退下,朱厚照拿着甘薯,看得稀奇。

杨瓒坐在一边,同样双眼放光。

甘薯,地瓜啊!

按照历史,此物该是明朝后期传入,清时广泛种植。不晓得是什么缘故,竟提前流入大明,被皇庄管事买到。

按照朱厚照的性格,一旦吃过,必会下令广泛种植。

皇庄、功臣田、军屯、民屯,以较低的产量估算,也能填补两成军粮。

更何况,地瓜来了,玉米土豆还会远吗?

杨瓒咬住腮帮,拼力压制激动情绪,却还是控制不住嘴角上翘。

原本以为,随驾出京,陪天子偷跑是无奈之举。未料想,归途上,竟有这样的惊喜在等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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