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澹台凰站在屋檐之下,仰头看了一眼的天上的明月,月色孤冷,苍凉十分。她容色微冷,看了很半晌之后,才终于下定了决心,狠狠的攥紧了拳头!今夜,也只能赌一把了,赌那兵布图,皇甫轩没有带在身上,而是放在其他地方藏着!
她双手交握,深呼吸了一口气,才终于大步往御花园而去。
远远的,便看见皇甫轩背对着她站着,一袭明黄色的龙袍,衬得他丰神俊秀,月下傲然而立,身姿挺拔!他的确是一个极为出色的男人,待自己也是极好……但是,尽管不想,她却不得不算计他!
听见脚步声,皇甫轩微微转过头,灿金色的眼眸看向她,也很快的抓住了她眸中一闪而过的愧疚,却恍若不觉,径自上前一步,率先坐下。
石桌之上,有一个酒壶,和几个杯子。
澹台凰也上前落座,故作无事,率先开口笑道:“东陵皇,好久不见,今日也算是终于给本公主找到机会,能够与你叙叙旧!”
皇甫轩冰冷的唇角微勾,伸手给他们二人都倒了一杯酒,静静对坐,冰冷的声线亦缓缓响起:“上次在北冥一别,也的确是有些时日了,只是没想到,公主今日会亲自相邀!”
“不过一起叙叙旧而已,谁邀请谁,也没有什么区别不是?倒是当初东陵皇离开北冥的时候,都没打招呼,本公主还奇怪了一阵!”澹台凰好兴致的端起酒杯轻啄。
两人月下而饮,偏偏都是千杯不醉的人,喝了半天之后,彼此也都没什么醉意,也就面色都微微熏红了半分。
喝酒之间,便是谈笑,天南地北,诗词歌赋,时局风貌,近乎是无所不谈。皇甫轩性格使然,话很少,大多数时候,基本上都是澹台凰在说,而他便只是用那双灿金色的眼眸凝注着她,那眼神在月下之下晶亮得可怕,冰冷的薄唇微勾,饶有兴致的听着她畅谈的声音。
足足两个时辰之后,她方才看见天空中艳红一点,一只火红色的鸟,从天空掠过,是事先商量好了的信号,表示,独孤渺已经得手了!而下一瞬,又是一束红色的焰火,在半空炸响。
澹台凰握着酒杯的手,忽然轻轻颤动了一下,杯中酒从里面溢出了些许。几滴,微微洒到了石桌上,皇甫轩却忽然伸出手,握住了她的,紧紧攥着,叫她不再颤动。
灿金色的眼眸微微抬起,看向她的凤眸:“你在愧疚?”
这眼神太过犀利而明锐,叫她几乎无法闪避。是,她在愧疚!她料定了自己约他出来,他便一定会出来,然后让独孤渺去偷兵布图。但,她偷的并不是东陵的兵布图,而是北冥的!所以,为的不是自己,是他!
君惊澜说,布防的问题,他一个月便能处理好,但是她到底不放心!若是为了自己,她也许做不到这样自私绝决,毕竟皇甫轩是真心待她的朋友,虽然他不肯为了她做任何关于江山利益上的退让,但,终究是朋友。
可,为了君惊澜,她却不得不做。就如同他对她一般,为了对方,是没有什么事情不能做,不能割舍的。尽管,似乎有些卑鄙。
看着他的眼神,她声线一颤,终于低下头轻声道:“对不起!你应该能猜到,兵布图到了我的手中,便一定会烧掉!而你,其实也知道我今日找你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引开你,可你还是来了!”所以,她才有这一声对不起!
这话一出,她眸中闪过依稀水光,微微偏过头,已然不敢再看他的眼。她是给了他机会的,因为他很聪明,知道他不愿意,这图自己绝对拿不到,但是他来了,就等于是默认了自己的行为。
看她愧疚,皇甫轩冰冷的唇角微微勾了勾:“你就不怕,那兵布图朕已经看过了,能记得清清楚楚?”
“我能做的,只是尽人事听天命!”她不是没有想过,皇甫轩会不会已经将图看过,甚至能精准的记得兵马分布的地方,但是她这样做,如论如何,也都还有一丝回旋的余地。总好过什么都不做。
皇甫轩笑了笑,那双灿金色的眸中竟也没有一丝责怪,低低叹息:“你可知道,那张兵布图,不过是废纸一张?君惊澜一个月,便能将布防重新调整好,但北冥的国门,没有三个月绝对不可能破?破了国门,这图才能派上用场,所以这张图,不过是废纸!”
若真的那般有用,君惊澜早就派人来取了,岂会等到她来动手。
这话一出,澹台凰一愣,竟说不出一句话来,呆呆的看着他:“既然这般,你还要这张图做什么?”
“朕也是看过才知,君惊澜早已将所有退路都设计好!而朕留着它,是知道你一定会找机会来取,果然,今日便是朕的机会!”他冷声说着,便也收回了自己的手,又自顾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张兵布图,换得她陪了他两个时辰。
澹台凰瞬间沉默,这一刻,心中的愧疚变成复杂的情愫,不知道是她算计他,还是他算计她。她到底是小看他了,小看了这个能和君惊澜成为对手的人。
这件事情,是她开的头,但是她却没有料到结尾。
“朕方才一直在想,倘若你今日要的,不是北冥的兵布图,而是东陵的兵布图,朕是给还是不给!”而最终,是红色的焰火染了起来,表示盗走的图,是北冥的那张。
他这话一出,澹台凰募然抬头看向他:“那你想到答案了吗?”她看似镇定,其实袖袍下的手早已紧握,甚至已然微微颤动了起来。
一阵风微微吹起,皇甫轩亦抬眼看向她,看了许久,冰冷的薄唇轻启:“今夜,你想让人去取什么,朕都给!兵布图,虎符,玉玺,你想要什么,朕都给!”
今夜,也独独只是今夜!
所以,那些东西,今日他一样都没有带出来,全部放在一起。他也清楚,她吩咐了人去取东西,定然是她要什么,那人才敢取什么。
他这话一出,澹台凰仓皇起身,她能算计人心,他也如是,今夜,他们不过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彼此都算计到了对方的心思,最终她试探出了他对自己的情有多深,而他试探出了她对君惊澜的情有几分。
但,他这样厚重的情义,她承担不起!
她站了起来,他仍旧坐着没动,却轻声问:“君惊澜,对你真的就这般重要?为了他,什么都肯做?”对她,他还是有些了解的,用他对她的感情来赌,赌自己会同意以这种形式将那张图纸给她,这绝对不是她素来坦荡和护短的性格能做出的事。
澹台凰点头:“是,很重要,重于一切,重于性命!”但,她也到底是有底线,倘若皇甫轩今日不知自己的目的,她不会去让独孤渺去取,因为如果那样,就等于是她利用了他对她的感情,将他骗来引开。这样的事情,她做不出来!
她要的是皇甫轩明知是计还来,便等于是自愿将那张兵布图给她,而不是欺骗、利用和盗取。
她话音一落,他俊美如同阿波罗太阳神一般的面孔上,绽出一抹苦笑,轻声自嘲道:“朕不该问的!”这话一出,便又灌了一杯酒下肚,是不该问的。明知道结果不会是自己想要的,却还是问了。
最终,澹台凰深呼吸了一口气,承诺一般,郑重的对着他开口:“你且记住了,这一生,我不会再伤你!除非,你踩到我的底线!”
就凭,他竟然将玉玺和虎符,都没有带出来,任由她去取。这一份情,她已然无法再下手去伤!
他闻言,冰冷的容色不变,眉眼却含笑:“好!”她岂会知,只要他还活着,只要她和君惊澜在一起是事实,于他来说,便步步是伤!只是这一刻的承诺太美好,他舍不得说不要。
只是,他们两个人,谁都不知道,再美的誓言,也终究有被现实踏破的那一天。尽管彼此都不想,尽管彼此都不愿……
“对不起,谢谢你!”她说完,转身便走,不留一丝眷恋。
对不起,不论结果如何,我终究是有了算计你的心思。
谢谢你,谢你这般,明知会受伤,却还是出来,甚至将一切都搁在我面前,任我去取。
……
她走了,皇甫轩还在石桌旁坐了很久。
而澹台凰,也没有回去,翻身上了屋顶坐着。抱着膝盖看月亮,从来没有一刻,心绪这样复杂过,皇甫轩那一双冰冷而深情的眼,几乎叫她不敢回忆。
正在怔忪之间,一阵扑鼻的香气传来,笑无语将一个纸包对着她扔了过去。
打开一看,如同他们当日,从漠北往北冥的途中,她听说君惊澜要另娶,坐在屋顶,他给她买来的好酒和叫花鸡。这神棍,倒是体贴!
笑无语走到她身侧坐下,将手中的酒坛递给她:“在愧疚?”
这话一出,澹台凰仰头便灌了一口酒,火辣辣的感觉,从咽喉灌入,竟似一把火撩动,头也不偏的道:“何必明知故问?”
“你情我愿的算计,也值得你这样愧疚?而且皇甫轩也算计了你!”笑无语轻声笑着开导她。
也许,也就只有皇甫轩也算计了她这一点,能让她心中稍稍好过一点了!
见她不说话,笑无语禁不住笑出声:“本国师觉得,你算计皇甫轩之前。料到的应该是更糟的结局,若事实上,全是你的算计,而他没有算计你,你岂不是会愧疚到死?可明知会愧疚,又何必去做?”
他这一问,却见澹台凰偏过头看向他,毫无预兆的落下泪来:“为了他,我没办法不做!”
这个他,是谁,显而易见。
下一瞬,她飞快的将泪擦干。
笑无语几乎是一怔,他极少看见她软弱的样子,更匡仑是落泪了。
不待笑无语开口,她又狠狠的往腹中灌了一口酒,任由身上的衣襟被打湿,深呼吸了一口气,才“砰”的一声,将自己手中的酒坛甩出去了老远,摔得粉碎!沉着声音开口:“你知道吗?君惊澜为了爱情疯了,皇甫轩疯了,我也疯了!疯了,彻底的疯了!”疯了,才会做出这种事!
看她几乎是发酒疯的行为,笑无语飞快的扯住了她的胳膊:“好了,够了!你若是后悔了,以后不要再这样做就行了,皇甫轩不会怪你,君惊澜也不希望看到这样的你!再说,如果时光从来,你就不会这样做吗?”
他忽然很后悔自己大晚上的为什么不睡觉,要出来陪这个疯婆子闹,他也真是闲的!
他这般大力一扯,澹台凰才终于是清醒了几分,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缓缓仰头:“是,如果时光从来,我依旧会这样做!”她是疯了,疯得愿意为了他一人负尽天下人。即便给她从来一次的机会,在她不知道那张兵布图无用的情况下,她还是会这样做。
但,很快的,她又摇了摇头:“以后不能了,以后再也不能这样了!”尽管她可以安慰自己皇甫轩是甘愿的,但却到底是伤了一个真心待她的人。
“笑无语,我是不是做错了?”她自己也不知道,她有没有错,只觉得自己很自私,甚至是践踏了人家的一片真心。
屋檐之下,凌燕等人看见笑无语陪着她,互相看了一眼,便先退了下去。
笑无语也拿起酒坛灌了一口酒:“没什么错不错的,我与你一样。不……我比你更过分,为了那个人,我去做东晋的国师,背叛一国之人对我的敬仰和信任,师父将我养大,一手教我的用来造福苍生的东西,我却拿来害人性命,若是师父泉下有知,恐怕会气得活过来杀了我这个不孝徒儿!你说,若是你这算是做错了,我这又算是什么?”
这个晚上,笑无语也喝多了,最终醉的比澹台凰还厉害,说了很多醉酒之言。澹台凰的脑袋也是晕的,所以也既不太清楚他到底说了什么。
只隐约记得他说过的两句话。
“爱情这东西,生来就是自私的,它就该是为了心爱之人去负尽天下人!”
“疯了,疯了才是真爱。若总是理智,总是清醒,总是记得自己做人不可踏破的底线去行事,那便不是真正的爱情!”
最后,澹台凰这个被安慰的人,反而跌跌撞撞的将这个安慰她的人,一路架回了他的寝宫,朦朦胧胧,听着他似乎在低喃一个人的名字:“离……离……”
澹台凰脑袋一个激灵,很猥琐的把这个“离”字,玩命的往即墨离的身上套,套完之后又往“楚玉璃”的身上套,反正都是一个音。也不管笑无语醒来之后,知道她又在猥琐的猜测他和男人之间的事情,会不会被气得吐血!
笑无语那两句话,说的很是,总有为了爱情行差踏错的时候,甚至去做些违心之事的时候,才算是极致的爱情。若总是那般清醒,又谈何真爱呢?只是既然觉得自己做错了,以后……改就是了。
把笑无语扔回他的寝宫门口,刚刚到门口,他就被夜星辰给接了进去,然后,夜星辰十分紧张的看着澹台凰那个左摇右晃,仿佛站都站不稳的样子,十分关心的问:“倾凰公主,要不要属下派人送您回去?”
“不用,我没醉!”澹台凰虽然是千杯不醉,但今天到底还是喝高了,嫌恶的挥了挥手,自己跌跌撞撞的走了。夜星辰是个不喝酒的人,所以一点儿都不知道只有醉了的人,才会大言不惭的说自己没醉,于是就以为澹台凰真的没有醉,而只是脚步虚浮,所以也没送她。
一路上的宫人侍卫,也都因为今日失窃之事,往御书房和各大宫门那边去捉拿刺客了,皇甫轩此刻还在御花园一个人喝闷酒,除了近身的内侍,谁都不知道他在那儿,所以也没有去制止下人们搜查。
于是,导致的结果就是喝醉了的澹台凰,一个人在半路上跌跌撞撞,左摇右晃,也没有一个宫人来扶一把!东篱也因为小星星和翠花打架,闹的太严重,把人家的驿馆都给拆了一半,所以回去处理善后了。
再于是,澹台凰迷迷蒙蒙之间,就撞了一个人,听到一声低笑,她抬眼一看,只看见漫天有好多的星星!她伸出手指了指,嘟囔道:“一个星星,两个星星,好多,好多……星星……”
然后——晕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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