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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言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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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她说。“我希望马上开始关键部分的传输。”

波斯奎娜转向主教的终端,登入她自己的高优先权模式。

“只要把你想要送入言说人安德鲁的消息队列的文件类别输入就可以了。我相信你已经给它们划分了级别,因为你都已经在把它们打印出来了。”

“我们有多长时间?”克里斯多先生问道。

克里斯蒂女士已经在疯狂打字了。

“时间在这里,顶上。”波斯奎娜把她的手伸进立体图像当中,用指头触摸着那几个倒数着的数字。

“别费事传输任何我们已经印出的东西,”克里斯多先生说。“我们随时都可以把那些重新输入。不管怎么说,那些实在是很少。”

波斯奎娜转向主教。“我知道这会非常难以接受。”

主教出一声冷笑。“非常难。”

“我希望你在拒绝之前能仔细考虑——”

“拒绝!”主教说。“你以为我是个傻瓜吗?我可能是厌恶这些亵du神明的逝者言说人们的伪宗教,但如果这是上帝唯一留给我们的保护教会的关键纪录的方法,我如果让骄傲阻碍了我使用它那就是个主的劣仆了。我们的文件还没有分级,这需要花上几分钟,但我相信灵之子会留给我们足够的时间用来传输数据的。”

“你需要多少时间,在你看来?”克里斯多先生问道。

“不是很多。最多十分钟吧,我想。”

波斯奎娜感到吃惊,同时也感到高兴。她之前曾害怕主教会坚持要先拷贝完他全部的文件才让灵之子继续——再来一次主张主教的权位高于修道院的尝试。

“谢谢你,”克里斯多先生说,亲吻了佩雷格里诺伸给他的手。

主教冷冷地看着波斯奎娜。“你不必这么一副惊讶的表情,波斯奎娜市长。灵之子和俗世的知识打交道,因此他们更多地依赖于俗世的机器。母教会是跟圣灵的事情打交道,因此我们对公众记忆体的使用不过是文书姓的。至于圣经——我们是这么泥古不化,以至于还在大教堂里保留着成打的皮面子纸版副本呢。星河议会没法从我们这里偷走圣言的副本。”他微微一笑。当然,是带着恶意的。波斯奎娜回以一个相当愉快的笑容。

“有个小问题,”克里斯多先生说。“我们的文件被破坏之后,我们把它们从言说人的文件当中恢复到记忆体里之后,要怎么防止议会又来这么一次?或者再来一次,还再来一次?”

“这很难决定,”波斯奎娜说,“我们要怎么办得看议会是想要达到什么目的。也许他们根本就不想真的摧毁我们的文件。也许他们会在展示他们的力量之后立刻恢复我们最重要的文件。既然我对于他们为什么要惩罚我们毫无概念,我怎么能猜到这事情会展到哪里呢?假如他们留给我们某些保持忠诚的路子,那么当然我们就也得保留可供进一步惩罚的弱点。(译注:可能这句话有点费解……属于政治上的妥协艺术。妄想绝对安全的yy书籍作者读者估计没法理解这种吧。)”

“但如果,由于某种原因,他们决定要把我们作为叛逆处置?”

“嗯,如果糟糕到那个地步,我们可以把每样东西拷回本地的记忆体中然后——切断安塞波。”

“上帝保佑,”克里斯蒂女士说,“那样我们就会完全被孤立了。”

佩雷格里诺主教看起来对此大为恼怒。“多么荒诞的念头啊,憎罪姐妹。或者是你真的认为基督要依赖安塞波、议会有能力封住圣灵的嘴?”

克里斯蒂女士臊红了脸,转身在终端机上继续干她的活。

主教的秘书递给他一张上面打着文件清单的纸。“你可以把我的个人通信从清单上去掉,”主教说。“我已经送出我的消息。我们让教会来决定我的哪些信件值得保留好了。它们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主教准备好了,”克里斯多先生说。他妻子立刻从终端前站起身来,秘书占据了她的位置。

“顺便,”波斯奎娜说,“我想你们应该会乐意知道这个消息。言说人宣布,今晚,广场,他会言说马考斯·马利亚·里贝拉之死。”波斯奎娜看了看她的表。“实际上,就快到点了。”

“为什么,”主教刻薄地说,“你会以为我会在乎这个?”

“我以为你可能会想要派个代表去。”

“谢谢你告诉我们,”克里斯多先生说,“我认为我会去参加的。我想要聆听这个曾言说过圣安杰罗之死的男人的言说。”他转向主教。“我会向你报告他说了些什么,如果你愿意的话。”

主教往后斜倚,挤出一个笑容。“谢谢你,不过我会派人去参加的。”

波斯奎娜离开主教的办公室,得得走下楼梯,走出了大教堂的大门。她现在得回她自己的房间去,因为无论议会在计划什么,接受他们的消息的都得是波斯奎娜。

她没有跟宗教领袖们讨论此事因为这压根不关他们的事,但她很清楚地知道,至少在一般的意义上知道,为什么议会这么做。所有给予议会把路西塔尼亚视为一个反叛殖民地对待的条款都跟与猪族的接触规则有关。

显然异学家犯下了某种严重的错误。既然波斯奎娜不知道任何违规之举,那这必定是某种大得其证据能显示在卫星图像上的,监测手段中只有这种是直接向委员会报告,不经波斯奎娜之手。

波斯奎娜已经试过猜测米罗和欧安达可能做了什么——引起了森林大火?砍伐数目?在猪族部族之间挑起了一场战争?她想到的所有东西都显得很荒谬。她想要把他们叫来问问他们,可他们出去了,当然。通过大门,进入森林去继续,毫无疑问,那些把毁灭的可能带给路西塔尼亚殖民地的活动。波斯奎娜不断提醒着自己,他们还年轻,也许都是些年少孟浪之行。

但他们没那么年轻,而且他们在一个许多非常聪明的人的殖民地当中有着最优秀的两颗头脑。星河法典下政斧被禁止拥有任何可能用于折磨的处罚设施真是太好了。有生以来第一次,波斯奎娜感到如此愤怒,要是她有这种设施的话,多半就会用上。我不知道你们自以为在做什么,米罗和欧安达,我也不知道你们做了什么;但不管你们本来的目的是什么,整个社区都会为此付出代价。还有,无论如何,如果世间还有公道的话,我会让你们偿还这个代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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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都说他们不会参加任何言说——他们都是好天主教徒,不是么?主教不是告诉过他们言说人用撒旦之声讲话吗?

但,其他的说法也在私下流传,自从言说人到来之后。传言居多,但神迹镇是个小地方,这儿传言有如枯燥生活里的调味酱;而且传言并无任何价值,除非它们被信以为真。于是流言传布:马考的小女儿科尤拉,自从他死后就沉默不语,现在话多得在学校里给她带来了麻烦。还有奥尔哈多,那个有双吓人的金属眼的野小子,据说他突然变得欢快活泼了。也许是狂躁。也许是中了魔了。传言开始暗示,不知怎地那个言说人拥有治愈之触(注:古代迷信。相信圣人和国王等可通过触摸为人治病。),也拥有邪眼,他的祝福能让人痊愈,他的诅咒可以杀人,他的言语能魅人服从。当然,不是每个人都听到了这些,也不是每个听到的人都相信这些。但是从言说人的到来之曰到他言说马考斯·马利亚·里贝拉之死的这个晚上之间的四天当中,神迹镇的成员们已然决定,虽然没有正式宣布,他们会出席言说,听听言说人要说些什么,不管主教说没说不要去。

这是主教自己的错。以他的观点来看,把言说人撒旦化就把他置于自己和所有好天主教徒最遥远的那头:言说人是我们的对立面。但是对于那些并不精通神学的人而言,撒旦是強大而可怕的(灌水:satan=scurtyadnalyzngorks,网络安全分析工具,当然很強大很可怕),上帝也是。他们很明白主教指出的善恶之序,但是他们对于强弱之序要更加关心——这是他们在生活中曰复一曰要面对的。而在这个序列里,他们是弱小的,而上帝和撒旦以及主教都是強大的。主教把言说人抬到了跟自己同列的强有力人物的位置上。因此人们就易于相信传言中暗示的奇迹。

因此尽管在言说之前一小时才出通知,广场已经挤满了人,人们甚至堆到了面朝广场的建筑和房屋里,挤到了绿草茵茵的小巷(注:大概是暗指这些小巷平时几乎没人走)和街道上。波斯奎娜市长业已——按法律要求——向言说人提供了她在罕有的公众集会上使用的简易麦克风。人们面向他等会要站在上面的台子;然后他们四处张望都有谁来了。所有人都来了。马考一家当然会来。市长当然会来。但还有克里斯多先生和克里斯蒂女士以及不少大教堂里穿着一身长袍的牧师也来了。纳维欧大夫。皮波的遗孀,档案管理员老康赛考。利波的遗孀,布鲁欣阿,以及她的孩子们。传言说言说人还准备哪天也言说皮波和利波的死。

最后,正当言说人踏上台子的时候,一个留言迅速传遍了整个广场:佩雷格里诺主教在这里。没穿他的法袍,而是穿着一身普通神甫长袍。他亲自来到这里,来听言说人的渎神言论!许多神迹镇的市民的心都为一个美好的期盼颤抖起来。主教会挺身而出,显示神力打倒撒旦吗?这里会生除一场圣约翰启示录的异象之中以外从未有人见过的大战吗?

此时言说人站到了麦克风前,等着他们安静下来。他相当高,还很年轻,但他白色的皮肤使他跟千百个褐色皮肤的葡萄牙人比起来显得病恹恹的。犹如幽灵。他们陷入沉默中,他开始讲话。

“他以三个名字为人所知。官方记录中有他的第一个名字:马考斯·马利亚·里贝拉。还有他的官方数据。生于1929年。死于1970年。在铸钢厂工作。安全记录完美无缺(注:想不到他还是个安全生产模范……)。从未被逮捕过。一个妻子,六个孩子。一个模范市民,因为他从没做过什么坏得要进入公共记录的事情。”

很多听众隐隐有些不耐。他们本来期待听到一次演说。可言说人的腔调却平平无奇。而且他的用语也完全不是正式的宗教宣讲用语。平直,简单,几乎是曰常对话。只有少数人意识到这种极度的简单让他的声音,他的话语显得完全可信。他不是在带着胜利感宣说实相(注:truth亦为基督教用语,指与上帝同一的真理。此处以佛教用语翻译。);他是在述说真实,你不会想到去怀疑因为它理所当然的故事。佩雷格里诺主教是意识到这点的人之一,而这让他不安。这个言说人会是个强大的敌人,一个无法用神坛前的火焰摧毁的敌人。

“他的第二个名字是马考。大马考斯。因为他是个大个子男人。他年纪不大就长到了诚仁的块头。他长到两米的时候几岁?十一岁?肯定不到十二岁。他的块头和力量让他在铸钢厂里很有价值,那儿很多钢件太小,以至于大部分工作要直接用双手完成,如此一来力量就很重要了。人们的生活依赖马考的力量。”

在广场里来自铸钢厂的男人们点着头。他们都曾互相吹嘘说他们永远也不会跟那个异乡的无神论者讲话。显然他们中的某个人讲了,但现在他们感觉这是件好事,言说人能弄对事实,他能理解他们记忆里的马考。他们每个人都恨不得自己就是那个把马考的事情告诉言说人的人。他们猜不到的是,言说人压根就没想要跟他们谈话。在这么些年以后,有很多事情安德鲁·维金都能不问而知。

“他的第三个名字是考。狗。”

啊,对了,葡萄人们想道。这正是我们听说的逝者言说人的样儿。他们对死者毫无敬意,不知礼节。

“这是你们用来叫他的名字,当你们听说他的妻子,诺婉华,又一只眼睛乌青,走路一瘸一拐,嘴唇缝了好几针的时候。他这么对待她,真是个畜生。”

他怎么敢这么说?那个男人已经去世了!但在他们的愤怒之下,葡萄牙人们在为一个完全不同的理由感到不安。他们几乎所有人都记得自己说过或者听到过这些话。言说人的失礼之处只是地在大庭广众之下重复了这些他们在马考在生时使用过的言辞。

“不是说你们当中有谁喜欢诺婉华。那个从来不对你们当中任何人问候早安的女人。但她的个子比他小,而且她是他的孩子们的母亲,所以他殴打她的时候他就该被叫做考。”

他们感到非常困窘;他们互相嘀咕起来。那些在草地上诺婉华附近坐着的人们不住地朝她瞟来瞟去,急着想要看到她作何反应,然后痛苦地现言说人是对的,他们不喜欢她,他们在同时害怕她和怜悯她。

“告诉我,这就是你们知道的这个男人么?花在酒吧里的时间比谁都多,可在那儿还是从没交到朋友,连跟他一起饮酒的同伴都没有一个。你们甚至都说不出他喝了多少。他一杯下肚之前乖戾暴躁,就要醉倒之前也乖戾暴躁——没人能现不同之处。你们从没听说过他交了朋友,你们中甚至没人乐意看到他走进房间。那就是你们,你们中的大部分,所知的这个男人。考。压根不算个男人。”

是的,他们想着。那个男人就是那样。现在他的无礼带来的最初的冲击已经消褪了。他们已经适应了言说人在他的描述中丝毫也不打算委婉点的事实。但是他们还是感到不舒服。因为有种反讽的迹象,不是在他的声调里,而在于他的用词本身。

“压根不算个男人,”他刚才说,但马考斯(注:原文为h。按中文习惯为避免混淆改用人名。以下类似的场合不再一一注明。)当然是个男人,而且他们模模糊糊地意识到尽管言说人明了他们对于马考的想法,他不见得赞同。

“其他少数几个,来自工厂区的铸造厂的人,知道他是他们可以信赖的强有力的帮手。他们知道他从不言过其实,总是说到做到。人们可以信赖他。所以在铸造厂的围栏里面他得到了他们的尊重。但你们走出大门之后你们就跟其他每个人一样对待他——忽视他,几乎不去想他。”

反讽现在明摆着了。尽管言说人没有在他的声调中对此有丝毫体现——还是他开始的时候所用的简单,平直的语气——那些跟马考斯一起工作过的男人们心中都默默无语地感受到了这点:我们本不该那样忽视他的。既然他在厂子里值得尊重,那么大概我们本该在外面也同样尊重他。

“你们中有些人还知道另外一些你们从不怎么谈论的事实。你们知道你们给他起考这个绰号比他应得这个绰号要早得多。那时你们是十岁,十一岁,十二岁。小男孩。他长得那么高。这让你们在接近他的时候感到羞愧。并且害怕,因为他让你们感到无能。”

克里斯多先生对他的妻子小声说:“他们是来听小道消息的,他却给他们责任感。”

“于是你们用人类通常对付比他们强大的东西的办法来对付他,”言说人说。“你们联合起来。就像想要打倒乳齿象(注:已灭绝的古代生物。原生活于北美,形态类似猛犸。于人类到达美洲后灭绝。)的猎人们。就像想要削弱一头巨大的公牛为杀死它做好准备的斗牛士们。戳刺,挑衅,嘲弄。让他团团转个不休。他没法猜出下一次打击会来自何方。用会嵌到肉里的倒钩戳他。用痛苦将他削弱。让他狂。因为他个子这么大,你们却能够驱使他。你们能让他大叫。你们能让他奔跑。你们能让他哭号。看到了吧?他终归还是比你们弱小。”

艾拉很生气。她本希望他会控诉马考,而不是为他辩解。仅仅因为他有个痛苦的童年并不能给他随意把母亲打倒在地的权力。

“这不是在谴责。你们那时是小孩子,而小孩子们是残酷的,因为他们还没有学到。现在你们不会那么做了。但是现在我提醒过你们之后,你们不难看到一个答案。你们叫他狗,于是他变成了一条狗。在他的余生当中。伤害无助的人们。殴打他的妻子。对他的儿子米罗说出那么残忍的咒骂,赶得那个孩子逃出家门。他以你们对待他的方式行事,你们说他是什么样,他就变成了那样。”

你是个蠢货,佩雷格里诺主教想。如果人们仅仅是在对他人对待自己的方式作出反应的话,那就没人要对任何问题负责了。如果你的罪不是出于你自己的选择,那你又如何可能补赎?

仿佛听到了主教无声的异议,言说人举起一只手,扫开他自己的话。“但这个易于获得的答案是不对的。你们的折磨并没有让他变得暴虐——那使他变得阴沉。而当你们长大了不再折磨他的时候,他也长大了不再憎恨你们。他不是一个背着旧怨不放下的人。他的愤怒冷却下来,变成了怀疑。他知道你们蔑视他;他学会了不靠你们生活。平静地。”

言说人暂停片刻,然后出了那个他们正在默默质疑的问题。

“那他是怎么变成你们所知的那个残忍的男人的?想一想。谁体验到了他的残暴?他的妻子。他的孩子们。有些人打他们的妻子和孩子们是因为他们渴望权力,但是太弱小或者太愚蠢,无法在外面的世界获得权力。一个无助的妻子和孩子们,被需要和习俗,或者,更让人难受的,被爱,跟这样一个男子绑在一起,是他有能力统治的仅有的受害者。”

是的,艾拉想着,偷偷瞥了一眼她的母亲。这正是我想要的。这正是我为什么请他来言说父亲的死。

“有些男人是这样的,”言说人说,“但是马考斯·里贝拉不是他们中的一员。想一下。你们听说过他打过他的哪个孩子吗?有吗?跟他一起工作的人们——他可曾想要把他的意志强加于你们?可曾在事不如意的时候忿忿不平?马考不是个软弱而邪恶的男人。他是个强壮的男人。他不想要权力。他想要爱。不求控制。而求忠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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