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间很安静,两拨人大眼瞪小眼,高胜男和柳眉一脸苍白站在各自的老爸身后,娇躯微微颤抖,眼中一片绝望。
叶欢呢?
叶欢……又在总结自己的人生。
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意思就是说,有事没事反省一下自己,问问自己为什么混得这么失败,这么倒霉。
叶欢静静坐在桌旁,开始回忆自己的小半辈子。
从小在福利院长大,五岁开始学会偷鸡摸狗,张家顺只鸡,李家偷个蛋,敢上青山摘蟠桃,敢下鱼塘捉老鳖,这些都只是为了生存,让自己和伙伴们肚子吃得饱一点。
十一二岁时求知欲空前旺盛,为了解开男女生理器官构造区别这个难题,带着猴子和张三偷窥过女生嘘嘘,偷窥过女生洗澡,研究过她们的内衣,后来情窦初开被按摩店女人骗去了童贞,再后来为了生存偷摸拐骗无所不为……
看看,多么纯洁烂漫的一生,没招谁没惹谁的,为什么老天要这么惩罚他?
叶欢现在真的有一种撞墙或跳楼的冲动,哪种死得快选哪种。
随着柳四海和众小弟像阵龙卷风一样刮进来,包间里顿时一阵寂静。
高建国放下了筷子,眼睛盯着柳四海,眉头慢慢蹙了起来,很显然,省厅厅长不喜欢柳老大的江湖作派,两人可以说一个是兵,一个是匪,天生的对立阶层。
柳四海对高建国的态度似无所觉,犹自亲热的拍着叶欢的肩笑道:“你小子不是说去捉你老爸的奸情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叶欢汗如雨下,尴尬的咧开嘴,出几声比哭还难听的嘎嘎干笑。
柳四海说完仿佛才现包间内还有别人,看着高建国疑惑道:“好眼熟呀,这位是……”
高建国大马金刀坐着不动,眼中露出明悟之色,好象也认出了柳四海。
叶欢目光呆滞,像条死鱼……
怎么介绍?难道跟他们说这是我的岳父一号,那是我的岳父二号,哥俩喝杯白酒,交个朋友?
脑子里还在想着对策的时候,柳四海一双热情的双手已经迎了上去,抓着高建国的手上下使劲抖动:“……这位难道就是叶欢的父亲?久仰久仰,越看越觉得面熟,好象哪里见过似的……”
高建国不着痕迹从他的大手里挣脱出来,皮笑肉不笑道:“柳老大,别误会,我可不是叶欢的父亲,不过你后面那句话没说错,我们确实见过,二十多年前你带人与别的帮派抢地盘,持械伤人被判了两年,当年抓你的人正是我,高建国,忘了么?”
柳老大顿时楞住,仔细回忆半晌,脸色也变得青红不定起来。
啪!
柳四海狠狠一拍桌子,怒道:“妈的!原来是条子!”
高建国不甘示弱,同时也猛拍了一下桌子,桌上的菜碟都跳了起来,桌面上洒满了汤汤水水。
“柳四海!你敢这样对我说话?以为在这京城我便奈何不得你么?”高建国声色俱厉。
柳四海浓眉一掀,与此同时,叶欢眼皮一跳。
“要文斗,不要武斗!”叶欢举手大呼,堪堪赶在柳四海飙之前。
剑拔弩张的高建国和柳四海同时扭头,饿狼一般绿幽幽的眼睛瞪住他,异口同声道:“叶欢,你怎么会认识这种人?”
话音刚落,二人继续互相怒视,又一次异口同声:“你是叶欢什么人?”
这句话问出来,高胜男和柳眉一脸惨白,几乎当场晕过去。
对话到这一步,下一句话就会完全露馅儿了,一想到事情的严重后果,二女便忍不住想效法鸵鸟,干脆把脑袋埋进沙子里,什么都不管。
就在高建国和柳四海准备掀开底牌之际,叶欢忽然大叫出声:“两位别吵!我给你们介绍一下!”
二人看在叶欢的面子上,怒视几秒忽然重重一哼,同时扭过头去。
高胜男和柳眉看着叶欢,眼神中充满了期待,就像信徒看着救世主似的。
叶欢使劲一抹脸,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绝望的泪水还是被吓出的冷汗。
艰难的吞了吞口水,叶欢一开口嗓子无比干涩沙哑。
伸出手朝二人胡乱一指,叶欢含糊不清道:“伯父,这位是我朋友的父亲,我管他叫叔……”
高建国和柳四海闻言脸色竟同时一缓。
叶欢这句介绍很妙,妙就妙在含糊不清。
高建国以为叶欢是在跟他介绍,毕竟叶欢口称“伯父”,便以为柳四海是他朋友的父亲,同样,柳四海也以为叶欢是在跟他介绍,幸好叶欢见他们的时候埋下了伏笔,反正两位岳父不管混黑道还是白道,统一叫他们“伯父”总是没错的。
中国是人情社会,无论当官还是黑社会,讲究的无非“人情”二字而已,一听叶欢介绍,对方是他朋友的父亲,高建国和柳四海顿时偃旗息鼓,毕竟在他们眼里,叶欢是新认的姑爷,作为老丈人,不能让姑爷的面子太难看,二人都在各自的行业里混得有头有脸,论起为人处世,他们自然老练通达,不会为了当初的一些小恩怨而扫了新姑爷的面子。
一场即将爆的战争,被叶欢含糊的一句介绍消弭于无形。
“既然是熟人,以前的事情便不提了,翻篇。”柳四海很大度的一挥手,豪气干云道。
高建国哼了哼:“翻篇就翻篇,听说你已金盆洗手,希望你好自为之,你若再作奸犯科,我照抓不误。”
柳四海脸色一变,接着扭头看了看叶欢,沉默片刻,忽然豪迈的哈哈一笑,摆摆手道:“好好,翻篇了,翻篇了。”
高胜男和柳眉互视一眼,从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极度紧张过后的虚脱无力,细细一看,两人的**还在微微打着摆子,额头上早已沁了一层密密的香汗。
今天这场面,可比悬崖上走钢丝惊险多了,亏得那混蛋有几分急智,居然硬生生的把事情揭了过去,回头一定狠狠修理他一顿,以示奖励。
高建国仍旧大马金刀坐着不动,慢条斯理啜了口酒,斜眼一瞟,眉头却皱了起来。
“嗯?叶欢,好好说着话,你哭什么?”
叶欢狠狠一抹脸,哽咽道:“看到两位化干戈为玉帛,一团和气的喜庆场面,不由让我想起我那个在外面养狐狸精,破坏家庭和谐的老爸……回头我把他叫来,让他学学二位的豁达气度。”
众人:“…………”
…………
…………
警报暂时解除,现在要做的是,必须把这两个人隔离,让他们彼此离得越远越好,不然两人凑在一起再聊几句,他和高胜男柳眉之间这桩乱七八糟的事儿还是有露馅儿的危险。
叶欢赶紧毕恭毕敬朝柳四海道:“伯……咳,那个,您身体不适,我还是送您下楼,早点回酒店休息吧。”
柳四海哈哈笑道:“休息个屁,难得跟多年前的故交见面,不喝几杯怎么行?高厅长,不吝赏我一杯酒喝吧?”
柳四海虽已退出江湖,但仍旧一副江湖中人的脾气,江湖人最讲究的就是气势,所谓输人不输阵,不管什么原因,今天姓高的端坐不动,他就不能灰溜溜的先走,否则今晚的事传出江湖,堂堂黑道枭雄竟在京城被吓得落荒而逃,柳四海怎么丢得起这张脸?
高建国端着架子淡淡一笑:“今日我不是兵,你也不是匪,喝几杯有什么打紧,酒桌之上只泯过往恩仇,他日你若再犯在我手里,该怎么办还怎么办。”
柳四海眼中竟露出欣赏之色,仰天哈哈大笑,声震屋梁:“哈哈,好一个‘只泯过往恩仇”好!高厅长,今天咱们只喝酒,喝完各自散伙,不过高厅长你放心,我柳四海的手已经洗得干干净净,有生之年绝不会再碰那些污秽的东西了,将来你若现我柳四海做了什么不干净的事,任杀任剐,我绝无二话!今晚跟我喝酒,你用不着嫌脏。”
高建国难得露出了豪迈之态,也跟着哈哈笑了两声,然后猛地一拍桌子,喝道:“小叶,叫人上酒,上好酒!我敬柳老大这份失而复得的‘干净’!”
沉默片刻,高建国语气有些不满了:“小叶,你怎么又哭了?”
借着出去方便之际,叶欢打着摆子走出了包间大门。
高胜男和柳眉互视一眼,也跟着走了出去。
出门便看到叶欢战战兢兢失魂落魄的身影,二女恨恨一咬下唇,几步上前,一左一右狠狠揪住了叶欢的耳朵,合伙拎着一块大腊肉似的把他拎到了饭店洗手间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