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虽然是烈日炎炎,但房间内壁又砌了层冰墙,再加上通风良好,使人感觉到清风习习、凉爽如春,李隆基走到窗前,却意外地现桌上有一份奏折,他笑了笑,想必是高力士遇到了无法决定的大事.
这是他最满意高力士的地方,有所为有所不为,小事自决或批转中书省共议,大事向自己禀报,孰重孰轻,捏拿得恰到火候.
李隆基的目光落在了奏折的署名上:安西、北庭两镇安抚使李清,他心下一惊,‘难道西域出事了吗?’李隆基当即坐下,急不可耐地打开了奏折....... 兴庆宫回荡的钟声也惊醒了在偏殿小憩的高力士,他胡乱地洗了把脸,急匆匆地向李隆基的寝宫赶去,刚到门口,却见房间里传出‘砰!’一声剧响,几个太监吓得闭上了眼睛.
“皇上在火,阿翁快去吧!”一名老太监从里面跑出,吓得两腿抖,上下牙关直打颤,“皇上命我去召相国.”
高力士心中有些惶惶然,他知道李隆基会为那本奏折生气,却没想到他会火到这种程度,高力士弯腰捡起摔成两半的砚台,叹息地摇摇头,这可是楚州进贡的极品鸡血石,百年才见这一方,雕成了龙砚,这么一摔就没了.
他回头从一名宫女手中接过玉碗,小心翼翼地捧着它走到李隆基面前,低声道:“陛下,这是贵妃娘娘亲手给你调制的雪泥,吃一点降降火吧!”
听到‘贵妃’二字,李隆基的怒火略略消去,他阴沉着脸接过玉碗,用小金匙舀了一块凝脂般的雪泥放进嘴里,半天才长长地吐了口闷气.
“高仙芝太张狂,朕实在忍无可忍!”
“目无君上之人,早晚必乱,与其使之坐大,不如早早图之.”
李隆基诧异地停住了金勺,高力士从不肯在政局上轻言得失,今天可是破例了.
“这是大将军的意见么?”
高力士低头道:“老奴怎会随便参与朝政,实在是因为今天皇上的盛怒是这两年少见,老奴也是有感而.”
“朕何尝不知,为此朕还专门派了监军.”说到此,李隆基不由恨声道:“边令诚每次开战都称病不去,石国生这么大的事,也不见他的报告,不用说,这狗贼定是吃了高仙芝的贿赂,,还不知有多少事情在欺瞒于朕.”
说到欺瞒,李隆基刚刚平息的火又窜了上来,他想起了前些日子吐火罗叶护的一份上表,称吐火罗诸国年年都派使者到龟兹,一直视大唐为宗主国,大食威胁日重,请大唐出兵共同抵抗大食.
李隆基从这份上表中才得知,西域小国竟视到龟兹为觐见,换而言之,朝见高仙芝就等于朝见了他李隆基,而边令诚也未说过这件事,这才是他今天怒之根.
‘咚!’李隆基手中的玉碗再一次砸在桌案上,“去!拿朕的金牌警召边令诚回来.”
高力士惶恐地接过金牌刚要走,李隆基又忽然叫住了他,“算了,等一等再说.”
叫边令诚回来是小事,但如果惊动了高仙芝,那才是大事.
李隆基慢慢坐到椅子上,望着窗外树枝上的一只蝉呆,高力士见他眼光闪烁不定,知道李隆基心里斗争正剧,便低声道:“其实安西还有李侍郎在,皇上不必忧虑.”
李隆基叹了口气,他担忧的就是这个,一山不容二虎,本想二人互相牵制,现在却变成二虎相争,死一个不要紧,就怕影响了大唐的西域稳定,这也是他当初考虑不周所致,有心将高仙芝调回来,可他又担心李清压不住高仙芝的旧部.
这时,一名太监在门口禀报,李相国来了.
李林甫正好有紧急大事要求见李隆基,由于财政吃紧,盐铁监将盐价调到每斗一百五十文,结果引各地盐商闹事,以扬州最为严重,已经死伤多人.
李林甫却在半路遇到了宣旨的太监,他听说李隆基盛怒,立刻将他准备上奏的折子派人送回家去.
他想上奏的就是这次盐商闹事的根源,朝廷严重的财政问题,主要原因是宫里的开支月月增加,现在才是八月,但宫里的开支已经突破五百万贯,仅仅一个降暑费,去年是二十万贯,可今年就达一百万贯,这样下去,还有秋猎、冬巡,到年底时能控制在八百万贯内就是万幸了,大唐一年的各种税赋加在一起也不过二千万贯,可宫里的开支就去了近一半,还要负担军费,这样下去,地方上只能不吃不喝了.
作为宰相,李林甫也整日为财政吃紧忧心忡忡,但他却没有张九龄、姚崇等人的直言敢谏,面对严峻的形势,他最终还是在国家兴亡和个人得失之间选择了后者,使各种社会矛盾不断积累,再加上后期杨国忠的无能,最后安史之乱爆.
李隆基自然不关心财政用度,在他看来,钱不够用就加盐价,或者是扩大专卖的范围,年初时将铁、茶、酒都纳入了专卖范畴,六月天快热时,又将硝石列入专卖,这却是李清惹的祸,他的硝石制冰法已经是常识,用冰降温早成为度夏的选.
李隆基关心的是他的帝位,他的天子尊严,他叫李林甫来,就是想和他商量如何处理高仙芝.
李林甫匆匆地看完李清的奏折,不由倒吸一口冷气,高仙芝竟敢如此大胆,擅自处死国王,纵兵洗劫拓折城,而且他本人还倾囊了石国的宝库.
虽然李隆基没有表态,但他既然将这奏折给自己看,就表明他要动高仙芝了,否则大可一笑了之.
作为皇帝,很多事情不能对大臣说出口,必须要下面的臣子去意会、去揣摩,一方面可以威慑臣子的心理,另一方面也能保住皇帝的体面,总不能恶某某人,就大喊推出午门斩了,这录史者的笔可在呢!后世的朱元璋出身草莽,不懂得这些,才最后在史上落下个残暴的把柄.
否则尽可学学武则天,弄几个酷吏出手,最后再杀之谢天下,李隆基也是这样,用李林甫替他除异己,最后李林甫死后再鞭尸以博取天下的感恩.
李林甫是揣摩圣意的高手,他心念在迅速转动,立刻想到李隆基这一定是投鼠忌器,怕高仙芝一怒反了,所以才要自己出面,既然要自己出面,那就不是想杀他.
“陛下,臣的意思最好让高仙芝进京述职,再授之予高官,养在京中,这样也安了他手下的心.”
“述职?”李隆基走了两步,忽然淡淡道:“述职要到明年初,还早呢!”
李林甫眼珠一转,立刻有了办法,他笑道:“再过一些日子就是贵妃娘娘的寿辰吗?臣恳请陛下命各边将献俘,高仙芝攻打小勃律、朅师国有大功,可事先封赏,再命其进京谢恩!”
李林甫的办法正是拿住了高仙芝的死穴,他在天宝六年攻打小勃律抓获的国王、吐蕃公主、后来的朅师国王都关押在龟兹,如果进京献俘,这等风光荣耀之事,他怎能让给别人,再加上封高仙芝显爵,必然会亲自前来谢恩受赏,那时再养他在京,便可万无一失.
李隆基笑了,“你这个宰相花花点子倒不少,朕可没有你想得那么远.”
他微微点头,算是口头答应了李林甫给贵妃娘娘过寿辰的请求,剩下的事就是他去操办了.
李隆基忽然回身高声道:“传朕旨意,高仙芝破敌有大功于社稷,加封其为开府仪同三司、密云郡公,赏钱五千万,绢一千匹,并特准荫其子二人.”
待李林甫走后,李隆基沉思良久,高仙芝进京之事算是解决了,可李清和他关系僵冷,他又怎么可能将军权交给李清,这也是个值得商榷之事 高力士在一旁却微笑不语,他就是李隆基的蛔虫,这个问题早就替他想好了答案,李隆基若有所感,抬头向高力士望去,忽然抚掌笑道:“朕倒把你忘了,你说说看,怎么替朕解开这个结?”
“老奴以为,石国之事大伤胡人之心,非皇子出面不能安抚,但皇子出面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陛下不妨让皇长孙出使西域,安抚安西军和西域各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