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归无仇在春节之时修书回朝,情归无恨略略一眼看完,对面上提及的事情并没有任何回复,倒是让狼一写了劝诫他专注边境战事的圣旨,他记挂郑纱榆可以,但不应该当着他这个一国之君的面来觊觎他的皇后,他没治他一个大不敬之罪便是最大的宽恕了。
尘王爷郑烟尘自知晋见皇后无甚希望,一纸谏书上呈皇帝,自请远赴边境为将,为长圣国的一统大业出一份微薄之力。情归无恨见她坚决,便是允了,只告诫了几句,她曾经手握煞雪国所有的禁卫军,但皇宫守卫终不比战场,战场上的诡谲变幻,还望她多做考量。郑烟尘自然是懂得的,再三叩首拜别了皇帝,与皇妹皇弟告别后,牵来一匹骏马直往边境而去。
郑烟尘一直心系国家社稷,如今终得上战场一展英姿,便是名门良将,各凭本事,她也想要国家一统,天下归心。只是一番战场的历练,也让她懂得,热血冲动的可怕后果,还有未知命运的不可违逆。
郑纱榆一直住在安正宫,连月来的不言不语,终于使得情归无恨大发雷霆。他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如今是她挥霍光了他的忍耐力,他如何能忍受自己的皇后为了别的男人要生要死终日惶惶讨不得半点好,无言已经死了,她就该接受这个现实生活下去,无论如何,他才是她名正言顺的正夫!
“郑纱榆!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忍够你了!”
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他们的关系虽非直系亲属,但照顾一个一直没有思想、没有灵魂、形同行尸走肉的人,谁都是无法忍受太久的,这本就是人的惰性与本性,无可厚非。
郑纱榆略略抬眼,漫不经心地看向情归无恨,她的脸色苍白异常,可却诡异地带着一丝绝望中的亢奋,“受不了了?这就受不了了?”
情归无恨紧迫盯着形容枯槁的郑纱榆,唇线紧抿,神色极其的震怒阴鸷。
“无恨,你踩着无言的身躯过来才得以活命的,无言不在了,你每天晚上睡觉不会害怕吗?无言有没有回来找你?”连月不言不语的郑纱榆,如今终于也是爆发了,她神色同样阴鸷复杂,眉眼间还藏着难掩的亢奋,决裂的亢奋。
他抿唇不语,无从回答。
郑纱榆却是蹬鼻子上脸般,不说则已,一说却是断不了口,“无恨,这不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两败俱伤?败的是丢了性命的无言,伤的是我郑纱榆,你一直都想着将无言弄死,这下好了,你的世界彻底清静了,无言再也不会来碍你的法眼了,你把我们都逼上了绝路,你可曾想过我……”
“你不总说我是你皇后吗,你不总说你爱我吗,你不总说你在乎我吗,原来这就是你爱人的方式和在乎的方法?你开不开心?无言死了,你开不开心?我如此痛不欲生,你见了却是不耐烦了,你烦了倦了,你生厌了吗?”
“你知道无言对我的意义吗,你不知道,你从来不考虑我的感受,你排挤无言敌视无言的时候从来不考虑我的感受,你不会想到我的为难,你不会想到我的尴尬处境,你不会想到我的进退维谷,你不会知道我在你和无言之间有多犹豫和无法决断,这下好了,这些我全部都不用考虑了,你替我全部解决了,是连根拔起啊,将这些矛盾问题……”
郑纱榆边说便逼近情归无恨,脸上神色开始有些疯狂,她压抑了多时的话语终于一吐为快,他若是不在此刻与她为难,或许这些话她一辈子都不会说起,可他实在令她无法再忍耐,她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而他的态度让她极端的失望无措。
“死者已矣,你这样,他即便死也无法安生,”情归无恨的话语十分淡漠,他已经从无言的死亡中走了出来,无言的死不是他的本意,即便他真的要对付他,他也没想过要让无言以死作结,死亡过于沉重,无言若是死在他手上,郑纱榆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这种蠢事他不可能去做,可不希望发生的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谁也没有能力去颠覆现实,他们只能接受,可是郑纱榆却不愿去接受。
她再怎么样,也不该将无言意外的死亡,归咎到他情归无恨的身上,这对他不公平。可看着她如此控诉的神情,他怎么也没法开口说出这句话,只能默声受着本不该他受的一切。
“我想出宫。”
郑纱榆不想继续这一场无谓的争吵,以一句冷漠得能结冰的话语结束这一场争闹,她侧身朝宫外走去。
情归无恨苦笑着站在原地,眼眸的赤色越发的明显,他再次动怒了,牵动了身上每一处神经,牵动了体内每一分内力,混乱四窜的内息让他瞬间出手,照着面前有的东西轰击而去,久久没法平静。
兴许是不忍,郑纱榆才出宫门,便转身飞快地回跑着,总觉得不能就这样离开,然而跑进寝宫朱色的大门,迎面而来却是一片碎屑,郑纱榆武功被压制,只能险险侧身避过,看见在房内发疯般砸东西的情归无恨,她的心口狠狠一痛,眼泪瞬间便出来了。
“无恨,不要这样,别这样,我们不吵了,不吵了,”郑纱榆跑过去从后抱住情归无恨,她心里的怨恨原本便不是真的对着他的,毕竟无言的死亡是意外,谁也不希望如此,而见情归无恨如此失控受伤的一面,终于让她爱他的那颗心痛到了极致,她已经永远失去了无言,不能再失去他,她爱他的心,同样的真,同样的诚,也或许比爱无言的心更甚……
他们怎能相互折磨直至老死,无言的死亡已是事实,改变不了的事实,她知道自己应该去接受,只是需要一些时间,她只是需要一些时间……
情归无恨身躯一震,身后抱着他的无疑是郑纱榆,她回来了,她终究是舍不得离开的吧,她愿意心甘情愿安安稳稳地做他的皇后吗?
他转过身来抱着她,一时间两人都痛哭流涕,一则为了无言的死亡,二则为了彼此间险些无可救活的爱情。
郑纱榆听到郑烟尘自请上战场时,什么都没说,她知道自己这个皇妹一向有宏图大志,她若是想在战场上历练一番也是好事,她身为皇姐也理当支持。
接下来的时间,她见了自己几位皇弟皇妹,郑芯怨有退隐之意,只望郑纱榆能够成全,她不适合朝堂,也无甚大志,她只想经营好自己研究制造的平底锅铺子,郑纱榆见她去意已决,也不便多留,遂准了她的意愿。郑酒酒也请愿说自己不适合朝堂,朝廷一套套的尔虞我诈,他完全应付不来,郑纱榆体谅这个时代的男子向来深藏闺房,不发大志,也允了他归去,只让他做了个挂名的闲散王爷,一无官职,二无实权。郑纯洁倒是没说退隐,却也说了允她一段长假,她想行走江湖,见识外面的大千世界,郑纱榆也是允了。
这些皇妹如今几乎都是离开了她的身边,她的心里,自然有酸楚有压抑有不舍,但人各有志,她能说些什么呢,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她只知道,往后他们终究是会齐聚一堂就够了。
而郑酒酒宽慰她说,不是还有他这个皇弟么,虽然从皇妹转换为皇弟,他心里有些别扭尴尬,但这也终究是事实,他是男儿身,如今终于能恢复身份,心里自然是轻松的,不再似以往的提心吊胆、担惊受怕,他终于能堂堂正正地做一名男儿,并且依然拥有王爷的头衔,这已是对他天大的恩赐。
郑纱榆对此不置可否,她对郑酒酒是没有半点排斥的,一直以来她都有些怀疑他的真实身份,后来真的证实了他的男儿身,除了有些惊讶,有些激动,她更多的欣慰,有一个如此为她的皇弟,感觉也是极好的,毕竟他为她挡了一剑,救命之恩让她对郑酒酒极为感激,姐弟二人的感情也更为亲近了。
郑纱榆的示弱,换来情归无恨一个腰牌,能够自由出入宫门的腰牌。
情归无恨给她腰牌自然是出于考量下的结果,她可以出宫,但必须有黑衣卫贴身随侍,而狼一便是情归无恨派遣到郑纱榆身边的黑衣卫之一,自然是防止她再次逃跑的。而经过了无言的事情,郑纱榆也不可能再逃了,她只是想转换一下心情。
无言辞世已有两月,她不能一直郁郁,惶惶不可终日,她必须让自己尽快从悲伤中清醒过来,她总不能一直折磨自己,折磨情归无恨,这对谁都不公平,于是她像情归无恨求来了出宫的令牌,她只是想出去散散心,不用出远门,就在皇城内便可。
“听说京城里新开了一间勾栏院呢,那儿的头牌啊可是天姿国色啊,那气质可是凡人不能比的……”
郑纱榆甫一出得宫门来到外面的街市,便听到了行走在身边的百姓议论纷纷,她侧耳倾听,倒也是乐事一桩。
“你不知道啊,那公子可是绝美无双啊,那手腕可是滑腻到不行,老娘都想去上去摸摸了……”有好色的女人回忆着勾栏院的头牌男妓,一脸垂涎。
“得了吧,你摸得起吗,听说那公子除了貌美,还十分有才,那简直是天下独绝啊,他的诗词歌赋才能了得,连朝中的大臣很多都对不上公子出的题目呢……”有人仰慕的是对方的才学,夸夸其谈起来。
“还有还有,听说那公子琴棋书画样样了得,这可真是个奇人儿哟,能把他买来真是赚大发了……”
“可是听说那公子是自由身,自愿在勾栏院卖艺不卖身的,这可真是何苦哟……”
“就是啊,多好的一个人儿啊,在那种地方,白白糟蹋了……”
有人意犹未尽,有人扼腕长叹,谈论的皆是同一个人,新开勾栏院的头牌男妓。
郑纱榆抿唇而笑,往日的风采重新焕发在她身上,她绝美无双的面容含着淡淡的笑意,侧头看了看紧紧跟在她身后的狼一,对方一脸的冷漠与严阵以待,不免让她好笑。
“别这么严肃,你家皇后我不会逃跑的,本宫带你去逛逛……”勾栏院,当然,这三个字她没说出口,否则狼一该跟她急了,她的武功和狼一比起来,还是有些差距的,她才不想在大街上和狼一大打出手再被他扭送回宫,那样丢脸出格的事情,她郑纱榆死也不干。
长圣国两月前新开了一间勾栏院,而勾栏院的头牌林公子一夜成名,传闻林公子绝美无双、天姿国色,诗词歌赋天赋异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个难得的才子。而有朝廷大臣闻风而去的见识林公子风采的,有想买他一夜的,有想纳他为妾的,有想染指他美色的,却都被他一一驳斥了回去。
林公子是自由之身,一则不必有人为他赎身,二则他卖艺不卖身,不接受任何人的纳妾之意,他只安心于勾栏院卖艺维生,他坚决的态度与清高的姿态,惹恼了不少大臣,然而却是没见任何一个人去找他麻烦,他在这个吃人的社会而且还在得罪了权贵的状况之下,竟是好端端地生存在勾栏院这处桃红春深的地方,实属难得。
郑纱榆走进勾栏院的时候,深邃的眸子缓缓流淌过暖融融的笑意,惊讶,喜悦,感动,一时间百感交集。这个勾栏院,自然是没有前煞雪国她所建的有九层,这儿只有三层,但内部的装潢完全是按照她的勾栏院所设,半分不多,半分不少,风格一模一样,连公子、保卫、下人的衣饰都是一模一样的,而老鸨……
“哟,这位主儿,今日可真早哟,主儿可面生的很呢,可是京城人士呀?”打扮风骚的男老鸨摇曳生姿地扭身过来,风骚地扬了扬手中的绢帕,迎接进门来的郑纱榆。
郑纱榆摇头又点头,她是京城人士没错,却是前煞雪国的京城,不过如今贵为情归无恨的皇后,她也该是长圣国的京城人士吧?
老鸨见她态度不明,也不纠结这个无关重要的问题,“主儿可是来听曲儿的?奴身这就给主儿去找公子?”
郑纱榆继续点头,“我要个雅间。”
老鸨很快给她安排了一个雅间,可是她身后的黑衣卫就不淡定了,自从郑纱榆要走进这勾栏院,狼一的脸色便黑了个彻底,跟着来的黑衣卫有十数人,除了狼一,其他人死活不肯走进勾栏院。在长圣国民间有一个传言,说是男子要是进了勾栏院,一辈子都是会被女人欺负个半死的命运,或者会被女子给强暴的命运。他们为了主子生、为了主子死,可不能为了主子让女人……CAO死……
狼一眼看郑纱榆走上了二楼,又看了看怯步不前死活不肯进去的同伴,他气得咬咬牙,吩咐了一个人回去通知皇上,便硬着头皮追上了郑纱榆的脚步,死就死吧!
其他黑衣卫一脸崇拜地看着他们的大哥狼一,狼一真是好气魄啊,情愿被女子C死,也尽忠职守的,而他们是不是有些失职了呢……这么想着,他们都愧疚地低下头,然后很快振作起来,不能进勾栏院,他们却是可以把勾栏院围起来的,如此便能尽忠职守也不走进勾栏院了,两全其美。
老鸨见跟上来黑着脸的狼一,有些惊讶,看向郑纱榆的目光有些探究,半晌,却是了然一笑,“原来主儿喜好这套啊,奴身懂了,奴身这就去安排公子,保证我这的公子不必主儿身边的这位差,那身段哟,绝对是一等一的好哇,你要是喜欢让这位公子一起三P什么的,也是可以的……”
郑纱榆一脚险些踏空,狼一的剑锋瞬间刺向老鸨的脖子,一霎那,剑拔弩张。
拼命忍着笑,她回头去看向一脸惊恐却不敢再作声的老鸨,又看了看一脸阴沉隐忍的狼一,这厮今天真是倒霉了……
“狼一,你退下去吧,守在门外即可,”郑纱榆淡声吩咐,狼一扭头看她,忍了忍,只得收剑退了出去,临了还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个老鸨。
老鸨一个颤抖,险些没栽下去,他说错话了?说错什么话了?自然是刚刚那什么三P的呗……他向来是有眼力价的,可是今日他喝了些花酒,看来是脑子糊涂了,嘴巴不听说了,嘴贱啊这是……
“主儿楼上雅间请,”老鸨很快恢复平常的神色,笑眯眯地继续摇曳着他的身姿,往楼上带着郑纱榆。
郑纱榆看到狼一守在门外才放心跟了上去,她逛勾栏院,可不希望被狼一这白痴破坏掉情趣,虽说是临时兴起的,但她向来是兴之所至,想到什么便要去做什么,如此才是真正的享受人生么……
郑纱榆被请到了二楼的雅间,老鸨很快找来了几名粉雕玉琢的公子,一个个排在郑纱榆的面前,跟选美似的,而那几名公子也毫不害羞,一个个在她面前搔首弄姿起来,仿佛在展现他们谁更有价值,谁更值得她为之出钱。
她抬眼看着面前也算精致的公子,眼眸之中毫无波动,看向老鸨的神色略带了不满,“老鸨这是在敷衍本少了?”
在长圣国,凡是王公大臣的女儿或是世家的女儿又或是富庶人家的女儿,在外都是自称本少的,所以她的自称也刚刚好。
老鸨原本嬉皮笑脸的面色顿了一下,再度笑逐颜开,“主儿有备而来,是看上我们哪个公子了?奴身这就去请过来。”
站了一排的公子纷纷出言,“主儿是嫌弃我们这些公子不够好吗,奴身会好好侍奉主儿的呀,保准主儿********……”
“我们这些公子都不比林公子差呀,除了才学什么的,主儿来勾栏院,不就是来快活的么?哪儿需要玩弄那些诗词啊歌赋的,多没情趣啊……”
郑纱榆抿唇而笑,举止间风度翩翩,优雅从容,“听闻这儿的林公子才貌双全,本少倒是想见识见识。”
老鸨脸色有些为难,郑纱榆自然明了,掷出一锭金子,老鸨的双眼瞬间放光,顿时笑得更是花枝乱颤,欢欢喜喜地扭捏了几句便出去请林公子了。
郑纱榆瞥了一眼面前排排站的公子,这些个勾栏院真真不是白开的,这的公子个个长得水灵,那些个女人见了不是得饿狼扑虎么,瞧他们的穿衣打扮,时尚、新颖、大胆、性感,有个词怎么说的,放浪形骸……
“你们都下去吧,”郑纱榆人手分了些碎银,将这些公子都打发出去了。
这个勾栏院如此规模,内部装潢与她的勾栏院如此相似,而最传奇的还是这儿的林公子,得罪了那么多的权贵,他竟然还能安安生生地在此过安乐日子,这背后的主人家,可不简单……
“见过主子。”
一道温和悦耳的嗓音传来,郑纱榆抬眼望去,只见来人一袭雪色长袍,长发半束,面容极其精致,可谓国色天姿,绝美无双,而双手斜抱着一把古琴,朝着她款步而来,盈盈一拜便是行礼。
郑纱榆眉眼间都是真诚的笑意,这么长的时日来,也实属她这一刻特别的心无旁骛,“本少可不是你的主子。”
来人正是林卿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