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大家醒过神来,才惊觉后面渐远了人喊马嘶,无边无际的黑暗隔离了死亡的血腥。
绝对的黑暗里,生死存亡一线的恐惧有增无减,安全感来自夏十榆,兄弟们用心力定位夏十榆。
火光一闪,夏十榆佝偻着身子背风打着了最后一支火折,一手带缰调整着马头,扫视着看到火光聚拢过来的手下弟兄,他最先看到了蓝熙书和他布条旗一样的破披风在黑暗中猎猎,这让他一阵宽慰,后面的井貌安和胡大疙瘩,柳芽子脸上俱爬满了泪痕,巴巴的夹马前凑,看夏十榆的眼神都跟看娘亲一样,十几头马把夏十榆围在了中心,个个都跟小鬼一样。
火光一跳,灭了。
短暂而且微弱的光明让每一个死里逃生的人都大概清楚了现状,没有一个人说话,战马响鼻不断,马头相抵,马镫相亲,风让战袍忽起忽落发出声响,黑暗中,夏十榆铁罗汉一样的面部表情清晰在每个人的心里。
狂风透心的冷,靠近夏十榆,他们取暖。
夏十榆心头梗堵,黑暗中却凛然挺直了腰板儿,他觉得他的兄弟们都看得见,一声马嘶,夏十榆沙哑的铿锵有声:“还有谁在,报名!”
“蓝熙书!”蓝熙书向着黑暗中的夏十榆大瞪着眼睛,大口的呼吸压下心里各种纷繁复杂的感受,第一个报名,就仿佛夏十榆看到一样,腰板儿倍儿直。
“井貌安!”井貌安拖着勉力隐藏的哭音儿。
“李四树!”有个声音微微发抖。
“吴善才!”
“王小小!”
“井运水!”井貌安的大哥声如洪钟,井貌安一直没发现在贺老六身后的大哥,还以为井运水挂了呢,听到大哥报号,井貌安一阵惊喜抑制不住,小声的循声低叫:“哥!”哭音儿马上没了。
“向二胡!”
“赵三根!”
“李才弟!”
“葛五牛!”
大家跟的很紧,忽然后面没人接了,满耳的风声,马镫交错的磨铁声·······
大家都竖着耳朵在等。
夏十榆和大家一样在等在期待再有谁忽然大声的报名,直到期待凉了,幻想灭了。
风注满了每个空荡荡的心房,谁都没有说话,黑暗中都挺直了腰看着夏十榆。
从龙门所带出来一百多个兄弟,自宣府补充了十个京师来的锦衣卫新兵,而今只剩下十个,夏十榆肋下生疼。
这些都是锦衣卫御边的精英,八年边境线的摸爬滚打,这次损兵折将是最严重的一次,夏十榆真心疼。
夏十榆思考着纰漏出在哪里!
漆黑泼墨的乌云开始稀薄起来,风小了,夜空斑驳的底色隐约可见,星月隐身,忽然落雪了,大片大片的雪花落下,每个人都有了抬头的轮廓。
“这不是阿鲁台的大部!”夏十榆极目远望,河谷低树也有了轮廓,远处有鞑靼牧民遗落的离群羊儿的叫声,他心里的地图跳出一个地名----斡难河:“这里集结这么多的散兵游勇,一定事出有因。”
在这儿,随便揪出来一个牧羊的,都弓马娴熟生猛的跟丈二金刚似的。
夏十榆黑暗中把头转向了蓝熙书。
大家除了蓝熙书凝眉冥思,其余的都不费那脑子,一贯都是老大一声号令指哪儿兄弟们打哪儿。
兄弟们都觉得蓝熙书该发言了。
“我觉得有一部分骑兵装备规整划一,我怀疑朵颜三卫混迹其中。”风雪让蓝熙书眯起了眼睛,他知道夏十榆就等他说话。
“这就难怪阿鲁台这样有恃无恐集结兵力!”夏十榆被蓝熙书印证了自己的某种感觉,心里有些沉重,但没表现出来。
朵颜三卫一直隶属大明辖制,和阿鲁台打得火热说明事态严重了,大家都没乱发言的习惯,连一向乌鸦聒噪的井貌安也缄口不言。
“立足斡难河,稍事休整养息再图深入摸清底细。”夏十榆环视之后的语气骤然温柔起来:“我这里有药!”
大家宁愿听到夏十榆说:我这里有饭!
大家身心一阵松弛,周身上下不知哪儿就生疼起来了,哎呦声此起彼伏,乱嚷嚷的都是新兵蛋子,真正重伤的老兵井运水和贺老六葛大却一声不吭。
“我这儿还有干粮!”夏十榆摸到了马鞍上盛干饼的小口袋和一个还沉甸甸的酒囊,虽然不多但足够让人狂喜的了。
娘亲啊!
井貌安差点儿要喊了,除了耳朵边儿被冷箭扫了一下,他是唯一完好无损的一个,所以肚子的需求最迫切。
下马声,骂娘声,霹雳扑通连声!
井貌安跳下马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扑向夏十榆的马鞍摘粮袋,手指碰到酒囊,口水泛滥了:“老大就是老大,哦!葛大!帮忙!”
“此次我们务必摸清阿鲁达大军集结地,阿鲁达一再犯边,朝廷必定有所行动,我们成功与否,对于我军远征漠北快速决胜至关重要。”夏十榆的马头抵着蓝熙书的马鞍,朝着京师的方向似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强调这次行动的重要性。
皇上不喜欢打无把握之仗!
一时大家安静下来,各种消极低迷情绪再一次被一种军人的荣誉感使命感掩盖,每个人看向京师的方向都充满了悲壮感。
以身报国,生死不较!
蓝熙书也在马上转身,望着京师方向阴霾密布的天空,落雪纷纷,暖由心生,心里忽然的就冒出另外的念头:房子!我好想你!在这个哥死里逃生的凌晨,你在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