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红玉与兰图在城外农庄斗法之时,大同的鱼鳞甲卫开始大索全城。
四个城门已被火铳营封死大同城内原来的情报部门,再加上李栋从京师带来的三千名鱼鳞甲卫,数千人在鲍超和丁奎志的带领下,如数千多只下山的猛虎,杀气腾腾地全城搜捕梁红玉的下落。
城内的甲保和城外的乡绅再次被召集起来,梁红玉的画像被分发到众人手中,鲍超阴沉着脸,加重了语气告诉所有人,隐瞒不报或藏匿朝廷钦犯等同于谋反,是诛九族的大罪。
众人见昔日万家尊敬的的女神仙竞是隐藏身份多年的白莲教中人,不由万分震惊,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便是不敢置信。
有那心思不纯的乡绅立时互相交换了一个不纯的眼神。
据说梁神医前些日子被总督李公爷以非常蛮横的姿态接进官衙住了几日,以梁神医那绝色的容貌来说,没有哪个男人不对她动心,李公爷自然不能免俗,恐怕是公爷对梁大夫动了色心,但梁大夫是神仙般的人物,怎肯委身于凡夫俗子?二人同处一个屋檐下,公爷求之而不得,怕是恼羞成怒,于是索性撕破了脸,不然无缘无故的,梁大夫也不可能从大同城的女神仙突然变成了朝廷钦犯。
说她是白莲教妖女,打死各位乡绅里保也绝计不会信的。
不信归不信,乡绅和里保们也没胆子敢公然质疑朝廷总督,接了画像后唯唯诺诺地应承下来,眼神交流之时,目光却分明带着几许戏谑暧昧之色,显然,通缉梁红玉一事在他们心里已定性为大人物的桃色事件,所谓白莲教头脑云云,终是大人物拿得出手的借口,看不出李公爷斯斯文文的读书人模样,求欢不成却生杀心,果然是武夫的脾气,真真是红颜薄命,郎心似铁呀……李公爷无缘无故躺着中枪……李栋脾气好,并不代表他的手下脾气好,见各位乡绅和里保一脸暧昧的恶心样子,虽没说一句话,但表情和眼神分明已诉说了一切,鲍超忍了半晌终于忍不住了,一记耳光将笑得最暧昧最难看的某位乡绅扇得满嘴血,牙齿掉了一地。
“都把你们的龌龊心思收起来!梁红玉确实是白莲教的妖女,今日官衙内想要行刺公爷,被智谋无双英明无比的公爷当场识破,梁红玉畏罪潜逃!此乃千真万确……”鲍超继续给李栋脸上贴金,冷笑道:“咱们公爷官高爵显,不但年轻且生得俊俏倜傥,是大明多少官宦人家大小姐梦中思念的风流人物……”
鲍超怒道:“咱们公爷什么红粉佳人阵仗没见过?区区一个梁红玉,公爷会看在眼里么?”
众乡绅里保顿时高山仰止一脸崇拜,李公爷的光辉形象被鲍超这帮家伙无限拔高。
“总之,梁红玉是三边将军幕府头号钦犯,这是有真凭实据的!各位乡绅里保严密注意各乡各县,若鱼鳞甲卫发现你们有隐瞒或藏匿钦犯的举动,……老子要你们全家集体过个热热闹闹的清明节!”
=梁红玉领着任天行等人离开了城郊农庄。
兰图已逃,农庄自然不再安全了,再说梁红玉已没打算继续逗留大同,这个建了多年的白莲教聚集点算是正式作废。
至于大同的白莲教将来如何发展,会不会被朝廷剿灭等等问题,梁红玉已不再关心。
既已决定叛教,白莲教的一切便与她无关,哪怕大同的白莲教是她和一众老弟兄辛苦多年打下来的基业,哪怕白莲教在她的经营下渐成气候,教徒甚至渗进了大同卫所,离起事就差那么一点点火候,她也没有一丝心疼和惋惜。
该舍便舍,绝不迟疑,这才是枭雄人物应该具有的心襟和气度,梁红玉虽是巾帼,却从不输须眉。
一行人步行上了官道,朝北而去,刚走了不到数里,任天行停下来凝神听了听身后的动静,神情一变,打了个示警的手势,众人急忙钻进了官道旁的小树林里。
只见大同城门方向远远跑来几队鱼鳞甲卫,出城上了官道后,几队互相打了个招呼,各自向城外乡间散开而去,校尉们人人执刀,杀气腾腾的样子。
梁红玉等人躲在林里静静看着甲卫们散人乡间各个村落,任天行忽然嗤笑道:“都说这姓李的总督多么算无遗策,多么智勇双绝,我看不过如此,离事发都多久了,官兵才慢吞吞的出城严查我们,有这么一会儿的工夫,黄花菜都凉了,朝廷的官兵都是废物……”
梁红玉没说话,却无比冷森地瞧了任天行一眼。
任天行摸了摸鼻子,尴尬道:“呃,梁姑娘,我说错了吗?”
梁红玉美眸注视着林子外官道上的动静,口中冷冷道:“我从城里官衙出来,走时只封住了李栋的经脉,却没封住他的嘴,此时离事发已三个多时辰,官兵才姗姗出城追查我等,任天行,用你那智勇双绝的脑袋想想,这是为什么?”
任天行的脑袋显然不如梁红玉所说的那般“智勇双绝”,起码有八成新,使用率低得吓人,梁红玉很明显对他太过盛赞了。
使劲挠了挠头,任天行讪笑道:“这事我可想不通……”
梁红玉幽幽叹了口气,目光变得迷离难测。
“我对李栋手下留情,李栋也对我手下留情,所以官兵拖了许久之后才姗姗出城,这一回合我和他互相拖欠,最后不拖不欠……”
还有半句话梁红玉忍着没说。
今日此时,二人不拖不欠,来日重逢,是否不死不休?
一丝烦躁和伤感在她心中反复萦绕,梁红玉洁白的贝齿死死咬住了嘴唇,眼眶红了红,使劲眨了几下,又恢复如常。
任天行一直默默盯着梁红玉的面孔,见她俏脸时红时白,时喜时悲,任天行心里不由咯噔一下,忍不住讷讷劝道:“梁姑娘,朝廷无好人呀,朝廷的官儿……坑害的就是咱们穷百姓,长得再俊俏,手上也沾过血,这种人可万万不能对他动了心,别的且不说,这人官高爵显,家里不知多少房妻妾侍婢,梁姑娘你毕竞千过杀官造反的营生,朝廷容不下你,李家恐怕也容不下你……”
梁红玉俏脸一红,然后又是一白,羞涩之后心中暗暗气苦,也不知这莫名的羞意和悲苦从何而来。
任天行正滔滔不绝地说着她和李栋之间的种种不现实,忽然间一枚银针闪电一般扎在了任我行身上,任天行的话戛然而止,涨红了脸捂着喉咙大声呛咳起来。
神色恢复如常的梁红玉冷冷瞟他一眼,道:“我下的针我心里有数,哑你三个时辰,这张臭嘴再乱说话,我还有一种可以让人烂舌头的药,一直未曾试过药效……”
任天行涨红了脸,神情惊慌地朝梁红玉连连摆手,一众老弟兄纷纷幸灾乐祸大笑起来。
扭头注视着远处的大同城,梁红玉眼中终于浮上一丝不舍,眼眶一红,梁红玉轻启朱唇喃喃念道:“我花杀后百花杀,满城尽带鱼鳞甲……”
苦苦一笑,满城尽带鱼鳞甲的恢弘场面,怕是永远看不到了。
诗是反诗,然而人呢?以后她是继续另起炉灶,再举反旗,还是从此隐姓埋名,平凡过此一生?
这一刻,梁红玉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迷茫。
林外的鱼鳞甲卫散去,官道已安全无虞,梁红玉扬了扬手,众人起身便待继续朝京师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