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孩子不仅聪慧异常,而且特别的贴心。
短短数天,但凡他教授的,她都会以惊人的领悟力掌握。
傻子,废物?
日后,看哪个还敢这般称呼他的小舞儿。
雏鹰长成,终将一飞冲天。
就是不知自己可还有机会看到?
云轻舞将头贴在爹爹胳膊上,开心而幸福地道:“我有世界上最好最好的爹爹,这得让多少人羡慕嫉妒恨啊!”
她的声音有些微夸张,令云汉卿禁不住笑出了声:“你呀,就会逗爹爹开心。”爱怜地挂挂女儿的俏鼻,他觉得自妻子离世后,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开怀而笑。
“爹爹,我看到你书房里有医书呢……”爹爹的病要治,那么她就得与有关“医”这么个字眼的事物和人沾上边,这样才能方便她施展医术,从而不被爹爹怀疑。
书房里有医书,多半是爹娘中至少一人从前读过,这样的话,她拿本医书翻看,然后再借口要学着诊脉,便能轻而易举地探出爹爹的病况。
让云轻舞没想到的是,她的话尚未说完,身旁的爹爹突然就收住了笑声,整个人身上的气息也变得伤感起来。
“爹爹,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有,你没有,是爹爹想起你娘了!”
云汉卿叹了句,慢慢的调整好情绪,温声道:“那些医书都是你娘留下来的,如果她还在世,必会手把手地教你医术的。”
“爹爹,你知道的,我以前脑袋混沌,对娘一点记忆都没有,你要不给我说说娘以前的事吧。”
“好!”
……
貌秀雅出尘,性子娴静婉约,医术精湛……
从爹爹对往事的描述中,云轻舞心中很容易地勾勒出了娘亲的影像,只不过,越听到后面,她越是感觉到身旁男人的声音生变,变得苦涩而伤痛。
一个游历在外,与世无争,悬壶济世的娴静女子,为爱进入深宅内院生活,末了,抑郁满怀,失了性命。
抑郁满怀?
云轻舞眸光闪烁,知道男人为何会在妻子离世后,深陷痛苦无法自拔,终厌弃自我,顾不到女儿,以酒度日,颓废地过了近十年。
此刻,她对没见过面的便宜娘,自心底生出一股子敬服感。
为不让征战沙场的夫君分心,一个与世无争的女子,默默地独自承受深宅大院里的各种争斗,终郁结于胸,不得纾解而死。
多好的女人啊,就那么死了……
有些事云汉卿并未对女儿说,因为他不想云轻舞有危险。
妻子离世,还有姨娘不明不白地死去,这里面肯定有他不知道的事情,而他起初也暗中查过,却一无所获,可想而知那害人之人,在这深宅大院中藏得有多深。
月色清幽,宛若给大地铺场了一层银霜。
云轻雪独坐在外间矮榻上,默默地想着从皇宫回府途中,听到的那些百姓谈论声。
就在这时,一道身形修长的清瘦身影,突然出现在屋内。
“绝见过主子。”
那身影的主人单膝跪地,拱手向坐在榻上的少女行礼。
“回来了。”云轻雪有修炼武道,警觉性自然不低,但她熟悉来人身上的气息,因此整个人泰然自若,神色间未出现半点波澜,抬起头,她凝向对方,问道:“一路上没出什么意外吧?”
“没有。”自称绝的男子,眉眼低垂,恭敬地回道。
云轻雪道:“起来回话。”
“是。”
绝应声,起身站在一旁。
“师父可有说身上的内伤大约什么时候能恢复如初?”数年来修炼,一直都好好的,半个多月前怎就突然间走火入魔?倘若不是她正好在身旁,师父多半已经凶多吉少。
“红萼夫人说少则一年,多则两年。”绝如实相禀。
红萼夫人是一位极其神秘的女人,十年前的一个夜晚,现身于京城,然后暗中成为小云轻雪的师父。
平日里一身红衣装扮,以“红袖楼”妈妈的身份在城中立足。
认识她的人,只知她是个女人,且是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至于具体长得是什么样子,无人知道。
就是云轻雪这个徒儿,也从未见过其样貌。
缘由么,就是那红萼夫人无论何时,都是以红纱遮面。
一室静寂,云轻雪静默半晌,这才又启口:“是下午回来的,还是刚到?”她眼里的情绪晦暗不明,语气疏离而轻淡,绝闻言,抬眼正对上她的视线,跟着目光微闪了下,回道:“下午到的。”
“九小姐上街玩儿,差点丢掉性命,可与你有关?”
云轻雪的目光凝注在绝刚硬俊朗的脸上,不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个表情。
“是奴做的。”
绝就像是个没有情绪的木头人,但他有一双深邃不见底,看着尤为神秘的蓝眸,然而,那双眸并没有释放出他应有的光芒,暗淡无波,如他本身给人的感觉一样,木木的,看不到多少生气:“奴只是想给她点教训。”
“好了,你退下吧。”
移开目光,云轻雪看着矮几上早已没了热气的茶水,再度陷入自己的思绪中。
“太子不能娶别人,奴这就去杀了她。”
绝没有立马走,而是生硬地道出口中之语后,静候主子下令。
“你以为你是谁?”闻他之言,云轻雪艳丽无波的脸上骤然一冷,怒视他道:“记住,你只不过是奴,是我偶然间从路边救回府的奴,别想着管我的事!”
“奴知罪。”绝跪地,低垂的蓝眸中,快速闪过一抹隐痛。
奴?他只是奴?只是被主子无意间救回府的外族蛮夷,并且是被追杀到中原的逃奴。
明知自己的身份,却还不自量力地燃起那么丝不切实际的奢望。
“滚!”
云轻雪眼神厌恶,脸色如冰,从齿缝间冷冷吐出一字。
绝应声是,瞬间不见踪影。
确定云轻舞差点丧命在街上,是自己的人所为,云轻雪对此未生出丝毫歉意和自责,不仅如此,她甚至还想着云轻舞被扔烂菜叶,臭鸡蛋这一出虐身,虐心戏码,是这大宅中的哪个在暗中主导的。
会是谁呢?
九丫头离京多年,回京后,又没在人前露过脸,怎会一上街就被人认出?
四房?
与四房有关?
嫡子女被欺,且对方是个心智残缺的傻女,作为父母,四房那两位又怎能忍住不出手。
但那天被九丫头用泥团砸中的,还有其他房的庶子。
那么今个下午这事……
晃眼就过去了半个来月,云轻舞自答应爹爹大婚前不去街上玩那日,就做她的乖宝宝只待在清水院内,哪里也没有去。
然而,数天前用过晚食后,她缠着爹爹,说要学以致用,不能只看医书,得望闻问切,亲手给人诊脉,方能更快地掌握医理。
她这话一出,云汉卿宠溺地点点她的额头,接着就伸出手,让亲亲宝贝闺女学以致用。
没成想,一搭上爹爹的脉,云轻舞的心就“咯噔”一下,跟着只觉眼睛,鼻子酸,好想好想抱住爹爹哭一场。但她最终没有那么做,脸儿上也没有露出什么不妥的情绪,只是咧着嘴娇憨一笑,说自己刚刚说大话了,以为看了几本医书,就无所不能,却不知,连怎么搭脉都不知道。
云汉卿笑着安慰她,慢慢学,不急。
忍住要喷涌而出的眼泪,云轻舞那晚与爹爹没在书房多呆,早早就回了自己的院落。
接下来的几天里,她搜遍脑中的医学知识,都不能找出针对爹爹病症的药物。
病症?不,不是病症,是毒,云轻舞给云汉卿搭脉,断定出爹爹身体每况愈下,并不是多年饮酒所致,而是中了一种很奇怪,很诡异的毒。
那是一种慢性毒,经过日积月累,时间长了就会逐渐挥毒性。
无解,以她的本事,竟然都配不出那毒的解药,不,准确些说,她都不知爹爹中的是什么毒。
只觉爹爹脉象怪异,体内有股子气流,应该就是修炼之人所谓的真气,在其中无规律的乱窜。
想到秦五多年来一直陪伴在爹爹身边,云轻舞私下里有去找过,起初她问什么秦五都不肯说,直至她眼眶泛红,泪水顺着脸庞滚落,说爹爹身中一种诡异的毒,才导致身体残败不堪,若再不找到解药,恐过不了一年半载,就会有性命之忧。
她说的认真,眼里的泪又是一个劲地往下掉落,秦五咬了咬牙,最后将云汉卿的身体状况,一五一十地道了出。
无法修炼武道,凝聚不了真气,稍提升功法,就会咳血出来。
了解到这些,云轻舞心一沉,仿若瞬间被千斤重石压住心房,难以呼吸通畅。
怕爹爹看出端倪,她要求秦五装作什么事也没法生,而她自己每日里除过努力锻炼身体,就是想方设法寻求如何能帮爹爹解毒。
当然,琴棋书画这些,只要爹爹有空教授,她都会笑米米的用心学。
“怎么办?明知道爹爹中毒,却找不出解毒的法子,我该怎么办?”
夜色深沉,巧香已回耳房安睡,云轻舞仰面躺在枕上,脑中思绪翻转,怎么也睡不着:“很快就到大婚之期,爹爹身体这样,我怎放心得下离开他。”
“救爹爹,我一定要救爹爹,在这里,爹爹是我唯一的亲人,是给予我无私关爱和疼惜的父亲,他就是我的温暖,我不能遗失,不能遗失掉这份温暖,不能遗失掉这份难得的亲情。”
忽地,她坐起身,将被子拥在怀中,去武林水,她要去武林水,流云虽说那只是传言,传言在武林水边有座山,山里面住着一位得道老神仙,既然是老神仙,那就肯定有灵丹妙药,只要她前去相求,想那老神仙应该不会拒绝赠药。
武林水就是现在的西湖,云轻舞一听流云说出那三个字,就猜出那大概位于哪里。
骑快马从都城出,什么都不做,最快也要个三天时间,而她一旦前去,因不知老神仙具体住在哪,还不定要在那山里呆多久,如此一来,现在离开肯定不行。
唉!再有几日就大婚了,这节骨眼上,自己若没在,爹爹肯定会被皇帝治罪。
云轻舞叹了口气,躺回枕上。
大婚?大婚个毛线啊!
烦躁地揉揉额角,她又唉声叹气好一会,拧眉暗忖:“吨位已明显减下去不少,略估计,约有百二十多斤重,这要是放到现代,尼玛可真励志!”嘴角勾起,某女拧在一起的眉头随之舒展而开。
还别说,瘦下来就是不一样。
抚上脸,云轻舞叹道:“现如今的尊容,才配称得上是爹爹的孩子。”
女儿一日比一日瘦,虽然身体无痛无病,看着很是健康,可云汉卿就是感到心疼不已。
但比之这个,他更心疼女儿的懂事。
——每日看似没心没肺,总是把最灿烂的笑容挂在脸上,来面对他这个爹爹,心里怕是极不好受。
云汉卿明白,明白云轻舞多半什么都知道了。
那晚号脉,她的表情一瞬间生变化,若不留意,根本看不懂,却被他还是纳入眼底。
聪慧异常,理解,领悟力极高,又怎会看过好几本医书后,不会给人诊脉?
还有秦五……
都是为他好,无论是乖巧懂事的女儿,亦或是忠心耿耿的秦五,他们所做的一切,无非都是为他好。
靠坐在床头,云汉卿手握书卷,久久没翻过去一页。
“咳!咳!”连续轻咳两声,他将书卷放到枕边,对着内室外唤道:“秦五,你进来。”
随着一声低应,秦五高大壮实的身影出现在内室。
“侯爷可是有事吩咐属下?”
“坐,坐下陪我说会话。”
云汉卿手指近旁的椅子,吩咐秦五落座。
道:“我的身体状况舞儿知道了吧!”听似问句,实则语气再肯定不过。
秦五嘴角动了动,嗫嚅道:“侯爷,我,我不是有意……”抬手制止他无需往下说,云汉卿嘴角浮起暖笑:“不怪你。舞儿那么聪明,又怎会诊断不出我的病症?我呢,原本想着能成为她在宫中最坚实的后盾,现在看来,怕是很难办到了!”
“侯爷……你也说了小姐很聪明,属下相信用不了多久,小姐就能想出法子,医治好侯爷的身体。”秦五没有将云汉卿早年中毒一事说出,因为一旦主子知道真相,那打击实在难以预料。
“嗯,舞儿会有法子的。”但他能等到那一日么?云汉卿神色柔和,道:“我想告诉你的是,如果哪日我真有个什么不测,你和所有人一定要听小姐的话,一定要保护好她,代替我保护好她!”好在手中有些用得上的人,好在有太子殿下那句承诺,这样一来,他真到不能不离开这人世的时候,心里的遗憾相对来说会少一点。
“侯爷莫说丧气话,今日的小姐绝非池中物,这一点,属下即便不说……”
未等秦五说完,就见云汉卿再次抬手,制止他道出后话。
“舞儿再聪慧,终究还是个女孩子,你那些话千万别乱说,免得给她招来祸事。”俊美的脸上表情严肃,他一字一句,语气轻缓道:“若是……若是她能很好的修炼武道,作为父亲,我很想,也很希望能看到她如同雄鹰展翅,腾飞于空的一天。”
静默片刻,他长叹口气,又道:“这世道,强者为尊,要想不被欺辱,只有自己足够强大,但愿我的舞儿能平安,喜乐的度过一生。”
秦五道:“侯爷放心,小姐是个有福的,必不会再受苦受难。”
春意渐浓,天气慢慢的转暖,云轻舞坐在前往皇宫的马车上,心里不时泛着嘀咕。
皇后是个神马意思?
好好的,下懿旨到云府,让各房嫡女到宫中游玩。
不就是个豪华大鸟笼么,有毛好玩的?
再说,用不了几天,就是那闹心的大婚之日。
姐若真想游玩,有的是时间。
何苦凑今个这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