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虽然勉强算是直达,两人依旧花了整整四十分钟才抵达外滩,上海那永远都拥挤过度公交对于陈远鸣来说还好，但是对从小就被各种专车接送肖君毅来说就不那么美妙了。雪白t恤早就被汗水打湿一片，上海湿热8月天里穿牛仔裤配旅游鞋是憋闷到不行，抵达目地时，他就跟被扔进洗衣桶卷过一遍似得，连那臭美小发型都苟延残喘，可怜巴巴挤作一团。

饶是被整够呛，肖君毅还是保持住了风度，嘴角笑容虽然有点僵硬,但好歹没有散去。这个小屁孩可是小叔合作伙伴，而小叔手里攥几乎就是整个家族流动资金了,面对这么大一笔利润，孰轻孰重他分得明白，但是……还是窝火啊！！

保持着诡异气氛，两人终来到了位于外滩和平饭店，对于当时上海交际圈而言，和平饭店确属于顶级范畴了，用来招待任何人都不会有失礼之嫌，只是当走进饭厅时，一群狐朋狗友立马聒噪了起来。

“哎呦这是谁啊？不太像三少爷嘛！”一个脸上爆出几颗青春痘男孩指着肖君毅大笑起来，“怎么跟难民似得，你那台小蓝鸟终于罢工了？”

肖君毅嘴角抽了抽，“滚一边去，少爷我体验民生呢。”说着手指画了个半圆，跟陈远鸣挨个介绍了起来。“那个死胖子是地税局孙局儿子孙志刚，板寸头是发改委赵主任侄子赵亮，旁边那哥俩叫刘峰、刘岚，是李市长外甥，后那个毁容是我发小，名叫李念华。”

说完后，他拍了拍陈远鸣肩膀，“我小叔朋友，姓陈，陈远鸣，大家看我面子上，别乱拆台啊。”

一帮人顿时起哄了起来，从小耳濡目染，短短几句话谁还听不出名堂。今天宴请这小子身份估计肖少爷也没琢磨清楚，但是长辈有命，不敢不从呐。

面对起哄，陈远鸣只是笑了笑，这群衙内身份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对于肖君毅这种过江龙而言实是恰到好处。毕竟上海不是地头，他这个外地人也不好摆太大排场，不如找些身份相近朋友放松一下算了。

搞明白众人身份，陈远鸣也没怎么推拒，挨着肖君毅就坐了下来。刚坐定，一张精美菜单就递面前。

“想吃什么，随便点几个吧。”肖君毅笑依旧十分妥帖，看起来人畜无害。

陈远鸣微微一笑，接过菜单。当时和平饭店菜单还是纯手工制作，菜名都是毛笔字写，落落大方又典雅气派，哪里是今天那些打印菜单可以媲美。只是点菜这种事情，特别是正式场合又非主宾情况下点菜，里面门道还是不少。陈远鸣上辈子公司就开杭州，理财公司接待任务本来就多，后世酒桌上穷讲究玩意还一套一套，久而久之他也就练出了一身酒场上本事。只是面前这些小子？还用不到。

“桂花糖藕、漕溜河鳗、蒜蓉烙虾，再来个淮阴汤包。其他你们随意吧。”轻轻松松点过菜，陈远鸣把菜单递了回去。全程只花了不到3秒，还完全不按路数来，肖君毅微笑都僵脸上了，手指抽了一下才无奈接回了菜单。该说这小子是傻大粗还是没把他们放眼里呢……

有人捧哏有人凑趣，一顿饭倒也吃热闹，但是座这些基本从小就被锻炼出了一套过人眼力，没花多大功夫就看出自家老大跟那来小子不太对付。虽然长辈命令不能不听，但是私下里搞点小动作也无伤大雅嘛。吃完了午饭，几人就打着消食名义晃到了饭店休闲厅里。

这时休闲娱乐，流行不过是蹦迪、保龄球和台球三样，和平饭店这种档次酒店，当然三者俱全。只不过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玩游戏也要挑自己拿手不是，于是一群半大小伙围就默契围了台球桌前，开始叫阵。

“怎么样？玩两把？”肖君毅拿过一根纯黑木杆，轻轻一抛，陈远鸣扬手稳稳接住，掂了掂杆子分量，露出了丝苦笑。

这玩意他不仅会，还真熟得很。8年代到9年代初，正是台球风靡中国内地时候，满大街都是私设台球摊子，3毛一杆，1块一下午数不胜数。而他上辈子爱玩还真就是台球，原因太简单，“三室一厅”里游戏室出现晚，价格也不便宜，录像室基本就是个三级片聚集地，乌烟瘴气，歌舞厅是鱼龙混杂，一堆堆*男女。

但是台球室就不一样了，清一色都是年轻小伙儿，夏天时光膀子压胯往桌上一趴，就算陈远鸣再闷骚，也没法拒绝这种诱惑不是？况且技术好了还能赌两手，赢家连钱都不用花，久而久之，他就练出了一杆到底好身手。

“斯诺克怎么样，会玩吗？”看陈远鸣接过了杆子，肖君毅笑容马上就大了，其他不好说，他台球技术真不差，不是那些街头野摊子能比，斯诺克是纯熟，比现满大街15球进洞不知高端了多少。

“会。”陈远鸣还能说什么，93年以后市面上还有人玩15球？不都是斯诺克了嘛。这种时间差简直就是以大欺小了……当然，现看来，该是以小欺大。

“呵呵，玩球怎么能没彩头呢。”一旁，李念华立马帮上了腔，“也不玩大，输今晚全请如何？”

一群纨绔，一晚上花个千把块还不是小意思？这赌金说小不小，说大倒也真不大。但是对于陈远鸣，不论是对手还是赌金，都太不够看了。

见陈远鸣点了头，肖君毅这次是笑得真心实意了。就算小叔那边交代过了，玩玩游戏又不是他错，而且看小叔近发达程度，这小子怎么会穷，出点血就当自己陪护费吧。

第一局当然是陈远鸣先开。虽然上辈子技术高超，但是毕竟他2岁之后就很少玩了，又隔了一世，手法当然生疏了几分，只入了两个球，第三杆就挥空。

“该我了。”本来就猜到陈远鸣可能会两手，现看来还真是“只有两手”程度，无须挂齿，肖君毅压低了身子，瞄了两眼位置，一杆击出。母球发出了啪一声，干脆把另一只红球送入袋内。

“承让。”肖君毅得意笑了下，又俯身瞄准下一个球。

陈远鸣却有点走神，那双桃花眼眉飞色舞样子，很难让他不想起点往事。曾几何时，那人不也这样神采飞扬，对他甜蜜微笑？

只是这样一想，心情马上就坏了起来。再也没兴趣欣赏对方那趴起来很够味长腿细腰，下个球换手时，陈远鸣干脆扫起了台面，红球转眼就被扫空，下来是黄、绿、棕、蓝、粉红、黑，直到所有球入袋，硬是没让肖君毅再上手。

室内顿时一片安静，肖君毅淡定用巧粉擦了擦杆头，“再来一局？”

第二局由肖君毅开球，一个失手后换人，再次一杆到底。第三局陈远鸣开球，压根就没让肖君毅再粘过台面。这面子也扫太大了！几个看客都咂舌了起来，肖少爷可从没被人损成这样过啊！

“呵呵，看来是技不如人啊。”肖君毅笑声说不出什么味道，把球杆往桌上一扔，潇洒挥了挥手手，“输了就是输了，去隔壁转转？今晚消费我包圆了！”

这时已经过了6点，正是那些时髦女学生们下课泡舞厅蹦跶时候，其他几人哪有说不好，一群人就直接转移了阵地。这次因为是舞厅，就没再折腾什么，只是打着未成年人不宜旗号，把陈远鸣一个人扔了沙发上，一群人就呼啦啦冲进了舞池。

这时候蹦迪，不论是观赏性还是娱乐性都十分够呛，满耳朵都是8年代复古dis舞曲，裙长过膝小姑娘们和一群花衬衫短t恤毛头小子跳眉目生情，满眼都是兴奋。这震耳欲聋噪声中，陈远鸣独自坐沙发深处，慢慢饮着一杯果汁，任酸涩浸满心底。

已经过去近两年了，但是他从来没有忘记过那个人，只是一双桃花眼就能勾起往昔记忆。

沈建坤……阿坤……

他上辈子唯一认真爱过人，也是对他伤害大，甚至害他致死人。当年他上夜校时，对方是投资学讲师，两人性向一致，互投眼缘，很就同居住了一起。他从那人身上学会了炒股，学会了做基金，靠着多年积蓄入了市，赚了钱，后开办理财公司。

他把所有信任都放了那人身上，和他一起并肩携手为公司打拼，多少次为了拉人脉强颜欢笑，多少次为了搞关系喝到不省人事。涨势时一起兴奋，赔了钱并肩苦笑。但是只要睁开眼，他就自己面前，用那双温柔桃花眼凝视着自己。

上辈子，他人生大半时间都过得压抑苦闷，为了金钱挣扎，为了性向苦恼，为了家庭黯然神伤。他没有合适学历，没有能够依仗父母，甚至连场站阳光下恋爱都无从谈起，只有拼全力死命向前，一步步踏出那些桎梏，寻找属于自己天地。而沈建坤就是那个对他伸出了手人，就是那个把他从彻底泥潭中拉出人。他教会了自己赚钱本事，给了他自信和乐，也让他尝到了爱情滋味。

那本该是他归宿，是他毕生渴求唯一，可是，对方却不这么认为。

那个人太有赌性了，虽然看起来斯文妥帖，但是心中却有一股子傲慢和自得，他们曾为这个争执过，他也曾厉声驳斥过对方想要坐庄意图。那可是27年，可是中国庄家、派系覆灭时代，他一个小人物凭什么去坐庄，又凭什么能拿着那些小市民，那些散户血汗钱为所欲为？

但是对方终还是偷偷做了。挪用客户资金，恶意造谣，小规模操控盘面，当7年牛市转熊时，他崩盘了，近千万客户资金被套牢了股市里。公司面临起诉，业务一踏糊涂，眼看就要倒闭关门。陈远鸣真想了办法，为了把两人救出这个漩涡拼死挣扎，可是后关头，对方却轻飘飘一句，转身离开，跟那个财政局长女儿结婚去了。

是啊，他们之间从没有承诺，从没有义务，有只是甜蜜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