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锤子,你很久不在军队里……跟荒漠战争时不一样,刃牙营地已经不是法肯豪兹家族管事了,”小鼻子军官挥了挥手:
“现在这里是王室常备军的地盘,平时的油水都是威廉姆斯手下那帮崽子的,我们能揩油的地方实在不多,如果不是碰上常备军远征去了,人手不足,你以为我们能站在这里……所以嘛,管他抗议不抗议呢,能捞就捞呗,反正出了事也是威廉姆斯的麻烦……”
泰尔斯听着这些话,若有所思。
“听着,”科林揽住老锤子的肩膀:“看在过去的份上,我就不为难你们了,雇佣兵的税金我也不抽了,但你回去了,记得给俺老爹报个信,让他千万看好俺婆娘,别让前村那个跛子搞了她……”
终于,在老锤子的同袍情谊下,丹特的大剑们有惊无险地进了城或者说,荒漠里这个占地颇广的绿洲营地。
掠过矮墙和拒马组成的界限,扑面而来的是人群。
泰尔斯许久未曾见到的人群。
摩肩接踵,影影绰绰。
“新来的吧,去讹其他人我们不是白猪!”
迪恩冷冷推开一个看上去喝醉了的汉子,在对方软倒下来的同时狠狠给了他的腹部一脚。
“丹特的大剑,听过吗?”
泰尔斯看着那个在地上爬起来,骂骂咧咧的汉子走进另一个巷道里,那里,一群凶悍的汉子不怀好意地向他们望来。
“我以为你死在外面了呢,”里面的一个汉子擦着拳头笑道:“光头哦,还有我美丽又带刺的小花朵儿,路易莎!什么时候来我床上睡一晚?保证比大迪恩的床舒服!”
“操你自己去!”路易莎面无表情地给了他一个中指,继续向前走。
汉子哈哈大笑。
“免费附送一条消息,光头,”他挖着鼻孔:“最近这里很乱!别惹大兵哥!没准他们是某个贵族的亲卫!”
光头佣兵闻言皱眉。
迪恩转过头对泰尔斯道:“跟紧点儿,别走丢了。”
“你不会想在刃牙营地里落单的,这些人比兽人还恐怖。”
身后的快绳狠狠点头。
走在堡垒与堡垒之间的“街道”上,泰尔斯惊奇而忐忑地左顾右盼:他很快就领略了刃牙营地的“特色”。
这里的建筑风格甚至还比不上一个普通的星辰小村子井然有序,混乱之处却堪比龙霄城的盾区和永星城的下城区。
黄沙和砾石之间,到处都是来来往往的人,因为堡垒之间的路面不平,宽窄不一,更加显得这里混沌无序,街道上人们的穿衣风格与北地人和泰尔斯见过的星辰人截然不同,既轻便又遮阳,还有不少人蒙头覆面。
而如果你把声音加入这幅画面里……
“国王都享受不到的龙吻地天鹅绒,只卖两个银币一捆啦!”
“想知道你一生的故事吗?正宗荒骨后裔,漠神宠儿,占卜你的命运,六个铜币一次……”
“嘿,小帅哥,晚上一个人睡,不觉得寂寞吗……想看我的脸吗?不如看看我的腿?对,我是男的……诶,你这就不对了,不信就过来摸摸看,我身上哪一点比女人差了喂,你摸都摸了,这就想走?来,看着我的胸大肌和拳头,看看我身后的兄弟们,你再说一次:给不给钱,给不给钱,给不给钱!”
“特别想干掉某个人?特别恨某个人?特别想上别人的老婆?经验丰富,见血无数的佣兵马拉,十个金币帮你杀人啦!保证不在城里动手,方式干净,抛尸利落,绝不违法,有口皆碑!现在可以先付定金,任务完成再给尾款!”
“什么?你说俺偷你的钱包?奶奶的,你看俺像是会偷你东西的人吗?你再看看这是你的钱包吗没错,就是的!俺从来不偷,这是明抢!去你奶奶的!”
“信徒们!羔羊们!灾祸重临在即,冥夜终将归来,信者方能得生!现在前往冥夜神殿,观看最新剧目《冥夜之神与复兴王的王后不得不说的故事》,有机会拿到意外奖励啊?这个不让演?哎你听错了,我说的是最新剧目《冥夜之神与某开国国王的王后不得不说的故事》诶你们干什么放开我呜呜,你们不你们不能干涉艺术自由冥夜终将归救命啊!”
“收兵器,收兵器!刀枪剑斧,弓盾矛锤,管它二手还是新造,管你军用还是私藏,量大优先,价格公道!”
“营地封锁怎么办?行商比利帮你忙!从东部绕行荒漠,避开巡逻,绝对安全!舒适骆驼队,直达瑟拉公国,一个金币一位啦!”
沿街叫卖的商贾,随身带刀的佣兵,行色匆匆的冒险者,几乎把能露的部位全露出来的妓女,当然少不了成群结队的大头兵,一路上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丹特的大剑们习以为常地挤过这些奇奇怪怪五花八门的人群,不时用恶狠狠的眼神和不客气的动作吓跑许多蠢蠢欲动的人根据麦基所说,是泰尔斯“一副白猪的样子”引来了不少人的注目,要不是他们全副武装,麻烦会更多。
他们终于转过一个带窗口的堡垒,来到一块不那么狭窄闭塞的空地。
迪恩停下脚步,凝重地道:“我得去趟守备屋,找找弗兰克,他得知道这次的事情。”
“我跟你一起去,”路易莎脸色黯然:“毕竟我是队长。”
迪恩点点头。
麦基看了一眼迪恩,又看了一眼路易莎,叹气道:“那么……我去把多余的装备处理了。”
“那我们去‘我家’,跟西曼他们会合吧,”老锤子接话道:“顺便帮怀亚问问他的家人下落。”
泰尔斯吃了一惊,但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雇佣兵们就很有默契地四散开去。
而他被快绳拽着,跟在老锤子身后,拐上另一条偏僻的路。
“我跟你讲啊,”快绳叹息道:“你不知道这地方有多可怕,我第一次来的时候,遇到了个漂亮的小姐姐,结果……唉,人生无常,怀亚啊,你要好好珍惜生命,比如说……”
泰尔斯难看地笑笑,求助地望向老锤子。
老锤子闻言微笑,毫不犹豫地开口打断了要开始做生意的快绳。
“据说,刃牙沙丘最早只有沙丘,没有营地,直到很久以前,一个商队在这儿自建了休息用的堡垒随着从这里进出荒漠的人多了起来,堡垒就一座一座地增加……直到堪比一座小镇的时候,某位星辰国王或者某位西荒公爵就把它拿下了。”
“显然,这里的位置太重要……刃牙营地虽然分封给过不少家族,但大部分家族都因为战争和荒漠的袭扰而消亡了。”
“血色之年后,这里变成了威廉姆斯男爵的封地,但他不是法肯豪兹家族的封臣,而是国王的直属封臣我曾经很怀疑他能不能从这块连耕地都没有的封地里拿到足够的税收,但显然,现在来看……”
老锤子看着满大街的奇人异士,耸了耸肩。
泰尔斯点点头。
“刃牙营地是有名的混乱地,机会多,危险更多,”老锤子叹了一口气,带着怀念和感慨对泰尔斯道:“王国里许多罪犯都被判流放到这里,有的去白骨之牢,有的去做敢死队,活下来的就成了这座城市我不知道该不该叫它城市的居民,再加上周边那些活不下去的农民啦,工匠啦,没地方去的大头兵啦,就成了这副样子。”
“打仗的时候,这里更夸张。”
泰尔斯走上一个上坡,周围的嘈杂突然安静许多。
紧接着,他在一个圆形的碉堡后看见了一座极高的塔楼。
它足足有二三十米,瘦长而高耸,似乎矗立在众多堡垒的空地中间,却又远离其他建筑,显得特别孤立。
泰尔斯不禁注意到,这座塔楼周围人烟稀少,原本形形色色吆喝的人们在经过它时都奇怪地沉默下来,扭头看向其他地方,快步离开。
仿佛在害怕什么。
泰尔斯眯起眼睛,他看见:塔楼顶部,最高的窗口被人用木条封死。
人烟稀少的高楼……
泰尔斯心中一动。
“那座塔可真高,是有大人物住在里面吗?”
少年奇怪地问道。
老锤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顿时脸色一沉。
“不。”
“贵族们从来不住那里,我猜威廉姆斯男爵也不在……那座塔叫‘鬼王子’。”
“这么多年,应该没人敢住在那里。”
泰尔斯眉头一皱:
“什么王子?”
“我知道我知道!”快绳眉飞色舞:“刃牙营地里的传说……那个塔楼里有不祥……”
“嘘!”但老锤子严厉地打断了他。
“十八年前……血色之年的时候,荒骨部落和兽人们一度攻陷刃牙营地,我当时就在这里服役。”
只见老兵神色紧绷,指着塔楼:“营地陷落前,一位尊贵的王子我是说国王的儿子,货真价实的王室血脉,不是什么童话里的王子来到西部前期,来到刃牙营地,劳军坐镇。”
“他就住在那里,刃牙营地最高的塔楼。”
泰尔斯心中一紧。
他望着那个孤高的塔楼,涌起不祥的预感。
“某个漆黑的夜里,那位王子就从那里,从最高的窗口上……”
“被人推了下来。”
泰尔斯愣住了。
他看着视野最远处,那个被木条封死的窗口,目光从那里缓缓移动到最下方的空地。
顿时寒意激涌。
“后面的故事,我是退役后听其他人说的,”老锤子缓缓呼气:“据说,凯瑟尔国王在战后抓到了凶手。”
“作为惩罚,他把凶手和同谋都关进那个最高的房间里,从第一层开始点火,向上烧。”
快绳吐出一口气,撇了撇嘴。
“不少人受不了火烧,从那个窗口跳了下来,为王子的死付出代价。”
“烧死也好,摔死也罢,犯人们的惨叫和哀嚎,在第一个小时就消失了,”老锤子的话音变得冷冽而凄清:“但大火却烧了整整一天。”
“蹊跷的是,那座塔楼却依旧矗立不倒而最神秘的地方在于,火焰熄灭后,无论外墙还是内饰,它连一丝烧痕都没有。”
快绳抿着嘴,随着老锤子的讲解,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眼神凝重。
泰尔斯定定地注视着那座塔楼,看着它完好无损的样子,头皮微微麻。
“那时候起,各种各样的怪事都生在那里从夜半歌声到窗户鬼影,甚至隐隐约约的惨叫哀嚎,乃至火焰烧灼的声音,哪怕大白天……男爵不得不封死那扇窗户。”
“派驻到这里的贵族,也曾经有不信邪的想住进去……但是……”
老锤子默默摇头。
“凡是住过那里的人,都死在了大荒漠里,再也没有回来,连行李遗物都没能搬走。”
“于是大家都说,那座塔楼被王子的死诅咒了。”
老锤子把不知不觉向那里靠近的泰尔斯向后扯了一点。
他表情难看:
“从此,本地人都叫它‘鬼王子’。”
快绳摇头啧舌。
泰尔斯怔怔地看着那座阴森无人,显得凄清冷落的塔楼。
鬼王子……
“谁?”
少年呆呆地问道:“死在那里的……”
“是哪位王子?”
老锤子摇摇头。
“忘记了,”老兵绷着脸色:“我只在他进营地的时候远远看过一眼。”
“那个王子长得很英俊,比姑娘还俏。”
长得很漂亮。
泰尔斯咽了一下喉咙。
一个久远的名字浮上心头。
鬼王子。
“但再俊又有什么用呢,”老锤子轻哼一声,望着“鬼王子”下的那片空地,眼神缥缈:
“那个晚上,我是第一批赶到的巡逻兵。而我记得很清楚,那个漂亮的王子……”
他缓缓叹息:
“是脸先着地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