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罚骑士的目光渐渐变得清亮起来:
“只要远离那些居心叵测的怪物,唾弃他们用心险恶的阴谋,不再寄希望于禁忌,而是回到王国的正轨……”
他仿佛深渊之下痛苦挣扎的旅人,于最后一刻看到了希望:
“敌人落井下石的蹊跷同盟失去基础,将不攻自破,甚至传说中那高高在上的两大禁忌存在,也会移走她们的目光……”
“魔能枪与永世油的供应会恢复,盟友的态度会复原,无关利益的敌意会消除,叛军的幕后后援会停止,我们腹背受敌的困境会减轻,分裂四散的人心会聚拢,前线岌岌可危的态势会好转,而我们需要担忧的,就剩下老对手们而已。”
“星辰王国,就能在这场浩劫里幸存下来。”
萨克埃尔的表情越激动,却在一瞬之后变得黯淡。
“但在此之前,必须有人站出来,肩负责任,力挽狂澜,即便那意味着最不可饶恕的背叛,最无法原谅的污名。”
他眼中放射出深深的沉痛,入神地看着自己的拳头:
“必须有人拯救我们自己——在陛下把整个世界都变成敌人,把整个王国带进深渊之前。”
“必须有人,彻底终结这场无望而不必要的对抗。”
没有人说话,就连一脸嘲讽样的塞米尔也紧闭嘴唇,最前方的小巴尼深深闭眼,似乎在思索。
泰尔斯的身侧,纳基深深地叹出一口气,不止是他,其他人也面容忧虑,心事重重。
王子心乱如麻。
他想起在闵迪思厅,约德尔与自己就魔能师一事摊牌时,私下里吞吞吐吐的鼓励。
【我见过那些灾祸,不止一次……你的家族,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同那些灾祸……纠缠在一起……】
不止一次。
那肯定不止艾希达,也许就包括了芙莱兰,甚至吉萨?
说起约德尔,他就想起秘科,想起黑先知,他们在那场浩劫里,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呢?
泰尔斯又想起六年前,北境的亚伦德公爵阴谋事败后,在复兴宫里对凯瑟尔王歇斯底里的质问和指责。
【就跟你那该死的父亲一样,你和他都知道自己的选择会带来什么,但你们从来都不在乎……如果不是你们把那怪物带回来……】
他们说的,大概是新王后,芙莱兰吧。
他见过凯瑟尔的样子,尤其是铁腕王冷冷地让他出使龙霄城的那一幕,还历历在目。
他的祖父,当年的艾迪二世,也是这样的吗?
泰尔斯也想起英灵宫的英雄大厅里,决斗失败的佩菲特大公无意间泄露出的,对艾迪二世的评价。
【我们早晚有一天,也会出现像星辰的艾迪二世那样的疯子,拖着他的整个国家下地狱!】
泰尔斯木然地看着眼前的萨克埃尔。
身为王室卫队里备受信任的守望人,他本该是最忠诚的卫士吧。
但是……
“不。”
地牢中,一道感情欠奉的幽幽低吟,在众人的耳边响起:
“即使必须是某人……”
“那也不该是你,不该由你来做。”
泰尔斯惊讶地转过头,看见小巴尼缓缓地抬起头,目中射出锐利的冷光,直指刑罚骑士。
“伊曼努·萨克埃尔。”
萨克埃尔沉默了。
“你不是陛下。”
“你不是米迪尔王储,不是贺拉斯王子,你不是相,不是政务官,更不是陛下的军事和外交顾问。”
小巴尼似乎已经度过了同僚的背叛和当年的真相带来的震撼。
他像是想通了什么,此刻的话音不高,语句却铿锵有力,斩钉截铁:
“你甚至连王室卫队的卫队长都不是,而仅仅是陛下的臣仆,萨克埃尔子爵的次子!”
小巴尼深吸了一口气,咬牙质问道:
“你有什么权力,傲慢自大地替整个王国断言未来?”
萨克埃尔没有说话,但他的眼中涌起深深的痛苦。
先锋官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坚决:
“你有什么资格,站在污秽的黑暗深处,妄称‘拯救世界’!”
卫队的诸人愣了一下,对视几眼,散乱的眼神渐渐统一,同时射向刑罚骑士。
面对蹙眉挣扎的萨克埃尔,小巴尼冷哼一声:
“你还记得禁卫誓言吗?”
刑罚骑士微微一怔。
禁卫誓言。
但不等他反应过来,小巴尼就张口扬声:
“我誓言,此生尽献御座,永奉皇权,别无二主。”
“我誓言,此剑只为帝令挥舞,只为帝敕断折,别无他用。”
“我誓言,此身或葬于御座息处,或埋骨皇命半途,别无所终。”
仅仅三句,但小巴尼的声音很洪亮,回荡在四壁之间,一扫之前的痛恨。
似乎又变回了那个沉重冷静,稳重大气的先锋官。
萨克埃尔听着这熟悉的语句,慢慢恍惚起来。
“他们做到了。”
“老队长,托尼,甚至我父亲,”小巴尼强忍着喉咙的涩意,保持着声音的平稳:“还有当年所有牺牲在复兴宫内外,甚至牺牲在前线战场上的卫队弟兄。”
“无论陛下要去哪里,他们都誓死跟随,不问去意,不疑有他。”
萨克埃尔的身躯颤抖起来。
库伦老队长……
席护卫官托尼……
副卫队长,大奎尔·巴尼……
泰尔斯的眼中,不止是萨克埃尔,卫队的诸人也情状各异:
塞米尔低下头,陷入深深的怅惘和挣扎。
坎农倚着墙壁,掩面微颤,大个子布里紧紧捂着自己的胸口,纳基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火把,仿佛里面有着好看的戏法。
塔尔丁和贝莱蒂、奈三人则怔怔出神。
“我相信,即使在去往狱河的路上。”
小巴尼的声音也开始颤抖:
“他们也会拼尽全力,为陛下抢到摆渡的小舟。”
“而你呢?”
刑罚骑士胸膛起伏。
但小巴尼的话语就像一把利剑,痛斥他的要害:
“你所说的一切,萨克埃尔,并不能让你开脱自己的罪恶。”
“只不过是你自私自利,说服自己的梦呓而已。”
小巴尼结束了自己的话,只留下厌恶和唾弃的眼神。
他的话显然很有力度,王室卫队的诸人也想通了什么。
他们抛去对昔日手足的犹疑和不忍,目光中换成了同样的厌恶与排斥。
这一次,萨克埃尔沉默了很久。
直到他艰难地启唇:
“我没想开脱或推卸责任,更不奢求原谅。”
“你说你想要答案,”刑罚骑士轻声道,“这就是我的答案。”
“当年的一切,所有的罪责……”
“都由我一力承担。”
小巴尼盯了他很久,很久。
直到巴尼的表情也回复正常,他像是想通了什么,惨笑着摇了摇头:“不。”
“你什么都承担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