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特萨侧过身子,挡住自己的断臂,愤恨道:
“我当然在这里,我还能去哪儿!”
泰尔斯等人这才赶到他们身边。
“生什么了?”
莱约克看着对方的袖子,再看看默特萨一副憔悴邋遢的样子,神色复杂:
“你的手?”
“生什么?”默特萨似乎被侮辱了,但他居然丝毫不怵静谧杀手,反而大声嘶吼:
“你是故意的对么?”
哥洛佛和科恩面面相觑,不晓得生了什么。
“什么?什么故意?”莱约克不解道。
默特萨呼吸加速,他双眼通红,死死盯着莱约克。
“六年前!”
断臂的男人坐在地上,痛苦地道:
“红坊街,一夜战争,记得吗?”
熟悉的名词,让泰尔斯和科恩的思绪双双一动。
莱约克略一思索:
“当然,我们赢了。”
“是的,兄弟会当然赢了,”默特萨颤抖地扯住自己的空袖子:
“但我输了。”
带着恨意的词从断臂男人的齿间流出,他深吸一口气,扭开头不看他们。
莱约克沉默了。
“他们说你失踪了。”
默特萨冷哼一声:
“是,我是失踪了。”
“该死的红头巾,还有他们那场该死的大爆炸——我在废墟下面压了整整三天,还是巡逻队的钢皮们把我挖出来的,醒过来就在监狱里,可不是失踪了嘛。”
大爆炸。
泰尔斯看着默特萨齐肩而断的右臂,心情复杂。
“他们都说,我能活下来是奇迹,但是看看这个……”
默特萨冷笑着抖了抖自己的空袖子:
“一个黑帮打手变成这样,跟死了有什么区别吗?”
莱约克抬起头,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不知所想。
默特萨愤恨地喘息着,其他几人沉默了好一阵。
“默特萨,这里怎么了?”莱约克重新开口。
他的语气变得平和了许多。
“什么怎么了?”但默特萨的话很不客气。
莱约克抬起头,看见周围的人们或者扒在墙壁后,或者躲在门缝边,都怯生生地看着他们:
“废屋。这里为什么突然多了这么多流浪汉,兄弟会的人呢?还有乞儿们……”
默特萨不耐烦地打断他:
“你不知道吗?你不是那个莫里斯的人吗?你怎么会不知道?”
“我只管杀人,”莱约克低下头:
“不管乞儿。”
默特萨不屑地嗤声,阴阳怪气起来:
“那是,你毕竟是莫里斯最宠爱的嘛,看看你那小圆屁股……”
莱约克叹了口气。
下一秒,静谧杀手面色一寒,手臂一动!
咚!
在默特萨的惨叫中,莱约克狠狠地反扳着他的左臂,把对方的脸向地上压去。
“听好了,默特萨,我对你客气,可不是因为你屁股圆。”
静谧杀手另一只手拉出腰间的刀锋,冷冷道:
“我也对你的断臂,和你那些狗屁倒灶不感兴趣。”
“现在,回答我的问题,或者我让你两边对称点儿。”
科恩皱起眉头,但哥洛佛紧紧地按住他,摇了摇头。
“哈哈哈哈,”默特萨似乎是个硬骨头,虽然剧痛难忍,但他恨恨地回望莱约克,齿缝里蹦出两个词:
“操你。”
莱约克表情一寒,将默特萨的脸压进土里。
就在此时。
“默迪?”
一道苍老而柔和的女声从旁边的破屋里传来。
默特萨一颤!
“默迪?你在哪里?”
众人看见,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妇人拄着一根树枝,颤巍巍地从门里走出。
她努力向虚空中伸着手,目光迷茫,双目里全是不正常的苍白。
“默迪,我找不到我们的大锅了,那个锈少一些,只有俩缺口的……怕是又被第六屋的偷走了……”
第六屋。
泰尔斯一阵恍惚。
直到老妇人的树枝点地声把他唤回现实。。
“妈妈,回去!”
默特萨竭力把嘴巴从泥土里挣扎出来,焦急喊道:
“现在!”
莱约克讶然看着身下的默特萨,又抬头看看老妇人。
泰尔斯看见老妇人的样子,同样表情一变。
“但我们还要盛水做饭,没有容器……”双目一片白茫茫的老妇人疑惑伸手,向这边扭头,仔细倾听:
“默迪?你在干什么,谁跟你在一块——”
老妇人话语一滞。
“该死。”
她把苍白的眼珠转向莱约克的方向,冷起了脸。
“无论你们是谁,”那一瞬间,这个老妇人显得冷静而淡定:
“我们没有钱。”
默特萨挣扎得更厉害了,但失去一臂的他在莱约克面前根本无法反抗。
而莱约克只是疑惑地看着眼前的老妇人。
“看看默迪,他不只失去了右手,连右半边身子都不太利索,”老妇人叹息道:
“还能怎么赚钱?”
“你们什么都抢不到的。”
莱约克沉默着。
但老妇人的话似乎惹恼了她的儿子。
“该死,妈妈!”
默特萨满脸屈辱:
“闭嘴,然后回屋里去!”
可老妇人对默特萨的话充耳不闻,反而淡定地对莱约克的方向道:
“如果这还不能让你们停手。”
“我这老婆子跟兄弟会的人有点小交情,默迪也是会里的人,万一见了血,场面可不好看。”
几秒后,莱约克默默地收起了武器,松开默特萨。
他看向老妇人,语气不觉好了很多:
“贝丝嬷嬷,你……你的眼睛,它们瞎了?”
“瞎?哈!”老妇人睁着苍茫的双眼,像是听见了什么大笑话:
“我的耳朵好到能听出你们有四个人——其中三个带着武器。”
老妇人的话语一顿。
“等等,你知道我的名字……这么说,你是会里的某个小崽子?”
莱约克叹了口气。
“别担心,我只是路过,”莱约克盯着眼盲的老妇人贝丝,失落低头:
“顺便看看老朋友。”
但名为贝丝的老妇人没有管他,而是问自己的儿子:
“默迪?”
“我没事,妈妈!”脱困的默特萨坐在地上,愤恨地喘息着:
“我说了,你他妈的赶紧给我回去就是了!”
老妇人冷笑一声。
“也许我不是你的亲妈,默迪,也许我现在还要靠你提醒,才不至于被台阶绊倒。”
下一秒,贝丝的树枝在地上狠狠敲击,她的声音陡然提高:
“但至少,在你还是一个只会哇哇大哭的小不点的时候,我没让你冻死在大马路上或闷死在下水道里,所以你这狗日的**崽种给我他妈的——放尊重点!”
老妇人剽悍的吼声令人不由一颤。
默特萨痛苦地搓了搓额头,无奈又难受。
“啊啊啊……”
默特萨放弃了跟母亲顶嘴的愿望,叹息道:
“好吧,我会找第六屋的谈谈那个破锅的事儿!现在求求你,回屋去吧!”
泰尔斯等人面面相觑。
“那好,那好,”贝丝回复了老妇人特有的虚弱,她佝偻起身子,喃喃着转身:“兄弟会,兄弟会,哈。”
“我们还要欠他们多少?那个天煞的黑剑……”
“妈妈!”默特萨又开始怒吼。
贝丝轻哼一声,伸出树枝探路:
“那你们好好叙旧,毕竟,这可能是最后一面咯。”
“最后一面?怎么?”
莱约克瞥了默特萨伤残的身体一眼:
“他得绝症了?”
贝丝颤巍巍地摸上土墙:“不,我是说你们。”
“进了兄弟会,就活不长咯。”
莱约克定定地盯着贝丝。
“妈妈!”这是默特萨不知道第几次的怒喝。
但同时响起的,还有另一个声音:
“老婆婆!”
贝丝的身形一顿。
老妇人缓缓转身,表情有趣:“啊,一个年轻的声音,清脆,有力,还在变声。”
“顶多十五岁。”
泰尔斯走上前去,紧紧盯着那位老妇人:
“你说,你叫贝丝?”
目盲的老妇人扭过头,朝着泰尔斯的方向嗅了几口:
“贵气的味道,却有些熟悉的感觉,还带着点儿脂粉气儿,怎么,刚刚从红坊街回来?”
但泰尔斯不理会她的话。
“你说你是兄弟会的人,”泰尔斯死死盯着贝丝的面容:
“为什么我从没听过你?”
贝丝张开嘴巴,哑然而笑。
“也许因为你下面还没长毛?”
哥洛佛和科恩面色古怪。
老妇人的表情随即严厉起来,她对着泰尔斯的方向提高音量:
“而你的小鸡仔儿还像条毛虫一样软塌塌的,没法自个儿硬起来?”
“没礼貌的小崽子?”
默特萨痛苦地道:
“妈妈!够了!”
贝丝冷哼一声,白茫茫的双目没有神采,却让人感觉背脊凉。
“小崽子,去找这片街区的莫里斯,问问他:你听没听过‘黑心寡妇’贝丝!”
“再问问兄弟会里其他忘恩负义的崽种,有多少人没被我打过屁股!”
泰尔斯沉默了。
“原来如此。”
他静静地看着贝丝的面容,寻找着幼年时一闪而过的记忆,咧嘴而笑:
“谢谢,我会记住的。”
“贝丝嬷嬷。”
泰尔斯重复着莱约克的叫法。
“最好不要,”老妇人毫不领情,冷冷道:
“老婆子我宁愿清净点。”
她缓慢但熟练地跨过地上的土坑,消失在墙后,只留下剽悍的嗓音:
“默迪,别忘了那个锅!”
泰尔斯静静地看着老妇人离去,仿佛回到当初。
当他第一次,记得此世之事的瞬间。
【瞧瞧你,小屁孩,哭啊,该死,怎么就不哭呢……别是个傻的……不,是个傻的更好,我还省心些……】
那时候,对方的嗓门没有这么苍老,却一如现在粗鲁刺耳。
【你得叫我贝丝嬷嬷,嬷嬷,知道吗?哪怕你未来飞黄腾达了,我也是那个养大你的人!天煞的小崽子,愿冥神早点收了你,少造些祸患……】
那时候,贝丝嬷嬷的脸庞满是厌恶,却又带着几丝敬畏。
【好吧,泰尔斯,这就是你的名字……别嫌,我知道不好听,但这又不是我取的……没关系,把你养到够岁数,我就解脱了,省得成天噩梦……】
那时候,兄弟会的育儿窝巢黑暗狭窄,潮湿简陋。
【行了行了,你们赶紧把他带走吧,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了……为什么?哈哈,我说了你也不信,但是啊,他可是注定要闹出大乱子的……】
【怪物生的怪物犊子……】
那一刻,泰尔斯睁开眼睛,把所有明晰或模糊的碎片,深埋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