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恒十八这日解的禁, 先进宫向宣德帝请罪。
宣德帝本就没怪儿子, 见老三好像瘦了, 回想这半年老大出事后, 老三跟着忙前忙后处处操心, 受的煎熬比他更多,宣德帝便有些心疼。示意身边伺候的人都先出去, 宣德帝叹息道:“不是朕要赶他走,是他,不想再看见朕了。”
老三求了那么久,他还是给个交代吧。
这点赵恒已经想通了, 撩起衣摆跪下,低头道:“累父皇伤神, 儿臣们有罪。”
去年他便可一口气说五个字了, 起初语速很慢,这一年各种哄女儿逗女儿,赵恒说长句还会明显的结巴,可五字以内的, 语速几乎与常人无异, 只是平时进宫上朝, 赵恒一来习惯寡言少语, 二来也是刻意隐瞒,因此宣德帝等人还都不知道他的变化。
四个字听多了,忽然听老三说了这么流利的一句,宣德帝一下子就愣住了, 难以置信地盯着儿子:“你,你再说一遍?”
赵恒抬头,直视对面的帝王,又重复了一遍。
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宣德帝激动地离座,绕过来亲手扶起儿子,握着儿子肩膀问:“元休口疾好了?”老三的口疾,一直都是他一块儿心病,只不过一直看不到希望,才不得不接受,若能治好,以老三的才干,定能为他分更多的忧。
宣德帝期待地看着儿子。
赵恒苦笑,解释道:“不曾,那日王妃,诊出喜脉,儿臣一时……高兴,多说了一字。”
罕见地在宣德帝面前结巴了下。
尽管如此,宣德帝依然高兴,至少老三口疾有了治愈的希望,而且还是因为另一桩喜事。老三媳妇有喜了……宣德帝忽然皱了下眉,他有四个儿子,却只有两个孙子,还都被他亲口贬到均州去了,远隔千里,万一路上有个好歹……
宣德帝气长子,但他真心喜欢两个虎头虎脑的孙子啊,那可是他目前仅有的两个孙子。第一次,宣德帝自己后悔了,后悔将长子一家配太远,路途辛苦,长子夫妻不怕,孙子们……均州又是个穷地方。
“后日旬假,带昭昭跟你媳妇来宫里坐坐。”收敛情绪,宣德帝笑着道。
“谢父皇。”赵恒恭敬道,心里却想,这次旬假进宫,那只能月底再带她们娘俩去安国寺了。
过了两日,夫妻俩如约带着昭昭进了宫。
宣德帝人在淑妃的长春宫,与淑妃、端慧公主一块儿赏菊呢,淑妃爱菊,暖阁里摆着的全是名品。昭昭跟着父王娘亲进来,最先看到的就是那一盘盘菊花,看得眼睛都瞪大了,过了会儿才想起娘亲教的规矩,扭头找宣德帝。
“祖父!”穿了一件杏黄色夹袄的小丫头,甜甜地朝宣德帝喊道。
宣德帝喜欢孙子,但对这个漂亮的孙女,宣德帝又是另一种疼爱,笑着朝孙女招手。昭昭摇摇晃晃地走了过去,被宣德帝提到腿上抱着,宣德帝问她有没有想他,小丫头用力地点头,还抬手拍了拍胸口,意思是心里在想祖父,都是平时被大人们逗出来的套路。
孙女机灵可爱,宣德帝笑不拢嘴。
端慧公主在一旁瞧着,见父皇终于又雨过天晴了,她悄悄地朝母亲淑妃努了努嘴。四月里皇叔病逝,她与郭骁的婚事耽误了,可半年过去了,新的婚期迟迟都没定下来,端慧公主忍不住着急,好歹给她个准日子啊。
淑妃知道女儿的意思,其实她也有点急,先是皇叔后是楚王,女儿的婚事有点太好事多磨了,今晚皇上多半是要在她这边歇下的,夜里同床共枕了,她再打听打听吧,现在皇上忙着稀罕昭昭,哪有闲心理她。
宣德帝单独抱着昭昭去看菊花了,赵恒不远不近地跟着。
淑妃瞅瞅宋嘉宁的肚子,轻声笑道:“嘉宁又怀了?”
宋嘉宁羞涩地嗯了声。
淑妃点点头,拉起便宜侄女的小胖手,悠悠地感慨道:“你是个有福气的,安心养胎,给王爷生个胖儿子,其他的不用担心。”寿王有口疾,虽然与皇位无缘,但口疾也是寿王的护身符,不管哪个王爷登基,都不会特意去挤兑打压一个对帝位并没有威胁的兄弟。
宋嘉宁继续嗯,察觉端慧公主看了她几眼,宋嘉宁出于礼节,好奇地问道:“公主与大哥的婚期,可定了?”
淑妃朝宣德帝扬扬下巴。
宋嘉宁懂了,顺势看向女儿。
昭昭看上了一株黄石公,盘子大的鹅黄花朵,是小丫头最喜欢的颜色,拱着小身子要去地上看。宣德帝笑着蹲了下去,再放下孙女,昭昭张着小嘴儿要摸花,宋嘉宁见了,知道王爷不好开口,她柔声提醒道:“昭昭看花可以,别弄坏了娘娘的花。”
女儿太调皮了,王府的花不怕女儿糟蹋,这些可都是淑妃的心头宝。
昭昭仰头望娘亲。
淑妃大方表示道:“没事,昭昭喜欢就多摘几朵。”
昭昭听娘亲的话,乖乖缩回自己的小坏手,只看不摸。宋嘉宁欣慰地笑,赵恒也很满意女儿的懂事,宣德帝揶揄地扫了眼淑妃,记起曾经有次他无意踢翻了淑妃一盆菊花,淑妃心疼坏了,嗔了他好几日。
“皇祖父那儿也有,一会儿赏几盆给昭昭。”淑妃的花碰不得,宣德帝抱着孙女赏道。
昭昭开心了,噘嘴亲了皇祖父一口。
宣德帝心都化了,但也没忘了在孙女耳边轻声念出升哥儿的名字。昭昭哪能料到皇祖父老狐狸的心思呢,一听哥哥的名字,立即往门口望,等了一会儿没看见,小丫头眨眨眼睛,茫然地问皇祖父:“哥哥?”
赵恒心一紧,立即看向父皇。
宣德帝沉了脸,昭昭也会看长辈脸色了,害怕地朝父王看去。
就在赵恒准备替女儿说话时,宣德帝突然摸摸孙女脑袋,意味不明地问道:“昭昭想哥哥了?”
昭昭点头,真想哥哥们。
宣德帝没再说话,翌日早朝,却拿出几份堆积的请求他召回长子的奏折,然后对文武百官学了他昨日与孙女的一番谈话,悲哀地道:“元崇屡次违背朕命,一错再错,配再远都是他咎由自取,朕绝无不舍,但升哥儿、成哥儿乃朕亲孙,昭华郡主年仅三岁尚且想念,朕非草木,岂会不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