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嘉宁一手托着肚子,低头时,看见女儿巴巴地望着她,小小的女娃,把娘亲当天一样看,娘亲笑她就笑,娘亲出事,她跟着害怕,可能这世上,都没有比此时的女儿更依赖她的,没有比女儿更希望她开开心心的。
宋嘉宁没那么慌了,笑着哄女儿:“娘亲累了,咱们先回去,改日再带昭昭出来玩,好不好?”
昭昭乖巧地点头,小手紧紧攥着娘亲的手。
娘俩一个身子重,一个人小腿短,慢慢吞吞往回走,那边刘喜跑到国公府门前,与管事一打听便心情复杂地回来了,然后在前院徘徊片刻,估摸着王妃已经进屋坐下了,刘喜才快步回到后院,弯腰跨进了东侧间。
宋嘉宁坐在椅子上,昭昭撒娇地黏在娘亲面前,小心翼翼地贴着娘亲的肚皮听妹妹在做什么。宋嘉宁一下一下地摸着女儿的头,心里惦记着太夫人,看到刘喜,宋嘉宁立即用眼神询问。刘喜低着脑袋,沉重道:“瀛洲传来战报,辽军夜里偷袭粮草,世子他,命丧火海……”
郭骁,死了?
宋嘉宁忘了女儿,难以置信地盯着刘喜。
刘喜跪了下去,叩道:“请王妃节哀。”
他是寿王府的人,因为王爷不喜郭骁,刘喜对郭骁的死也没什么感触。双儿、六儿、九儿却不一样了,特别是双儿、六儿,她们原是太夫人身边的丫鬟,自记事起就认识世子了,有主仆情,也有闺中女子对战场英雄的敬佩,骤然听说世子死讯,二女都跪了下去,低声哭了起来。
宋嘉宁一直躲着郭骁,但她从没有跟身边的丫鬟们说过郭骁坏话,故这些丫鬟顶多知道王妃与世子不亲,但多少有兄妹情分在,所以悲从心起,没有顾虑太多。
听着她们的哭声,宋嘉宁却如身在梦中,依然不敢相信,郭骁居然死了。
郭骁怎么会死?前世宋嘉宁过得浑浑噩噩,郭骁把她当小红鲤养,反正她哪都去不了,宋嘉宁便乖乖当条红鲤鱼,郭骁来了她伺候着,郭骁不来她安心的在庄子上养花种草。进京七年,郭骁时常离京,前世郭骁也出征了,宋嘉宁无从了解战局,只记得这次北伐前后打了一年多,再见郭骁,郭骁黑了瘦了,更冷峻了,瞧着像打了败仗的样子。
但无论结果如何,上辈子,郭骁都好好地回来了。
如今,他却死了,葬身火海。
宋嘉宁怕郭骁,恨郭骁,前世恨他强抢了她,但那事更该怪梁绍,再加上七年相处,恨不恨都没什么意义,最初的怨恨便越来越淡,只想着混吃等死。这辈子,宋嘉宁对郭骁主要是提防与害怕,若说恨,也就是恨郭骁在她婚后还敢动手动脚,恨郭骁叫她无法彻底安生。
然而人死如灯灭,这一刻,宋嘉宁能想起来的,竟然全是郭骁对她的好。
以继女的身份入住国公府,端慧公主屡次嘲讽她,郭骁只要在场,一定会训斥端慧公主。二房的双生子堂哥捉弄她,郭骁嘴上冷嘲热讽,事后却会教训双生子。郭骁亲手摘了枣送给她与弟弟,郭骁照顾弟弟,犹如亲生手足……
宋嘉宁哭了。
郭骁对她有好有坏,两辈子纠纠.缠缠,她怕他也好恨他也好,从未想过要他死。太夫人、继父待她如掌上明珠,为了郭家的长辈,为了郭家一众兄妹间的情谊,宋嘉宁真心希望郭骁能娶个好女子安安生生地过下去,可他死了,太夫人会多伤心,继父母亲弟弟……
宋嘉宁都说不清自己到底在哭什么。
“娘……”哇的一声,昭昭也哭了,哭声震天。
宋嘉宁瞬间涌起的复杂情绪就被女儿的哭声震散了,也是这时候才现自己满脸是泪,飞快擦掉,宋嘉宁摸摸女儿脑袋,吩咐双儿几个准备,她要带女儿去国公府走一趟。兄长死了,她于情于理都该过去。
国公府上下都在哭,太夫人已经醒了,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垂泪,看到大着肚子的小孙女,想起兄妹俩相处的情形,太夫人老泪纵横,更想长孙了,哭得泣不成声。宋嘉宁边哭边劝,最后还是太夫人担心她腹中的孩子,坚持叫她回王府。
宋嘉宁尽了情分与礼数,被母亲扶着出了太夫人的院子。
林氏脱不开身,将女儿送出国公府就急着回去了。看不见长辈们悲恸的模样,宋嘉宁眼泪慢慢止住,老老实实躺到床上养胎,不敢再乱动。昭昭跟着她哭了一通,这会儿睡着被乳母抱走了,宋嘉宁神不守舍地躺着,直至不知不觉地入睡。
双儿几个不敢打扰她,傍晚王爷归来,丫鬟们行礼都很小声。
赵恒单独走进内室,纱帐垂落,遮掩了里面的人,赵恒无声挑开帐子,看见她面朝外侧躺,杏眼闭着,细眉微蹙,似有所忧。为何忧?赵恒站在原地,猜的出答案,胸口有些不适,却又无法怪她,毕竟是国公府养出来的姑娘。
“王爷?”宋嘉宁悠悠转醒,睁开眼睛,就看见了自己的男人。
赵恒颔,大步行到床前,扶她起身,离得近了,见她眼中有血丝,赵恒低声道:“哭过了?”
宋嘉宁点点头,靠到他胸膛,叹息着道:“我与大哥不亲,可他英年早逝,我亦不忍。”
这是她的心里话,纠缠了两辈子的人,说死就死了,还是死在战场,宋嘉宁只觉得唏嘘,再者,刘喜回话时她便落了泪,王爷肯定会知道,宋嘉宁总得有个说法。
赵恒信她与郭骁没有私.情,自然也清楚,她的眼泪只是出于心善怜悯。
“孩子要紧,切莫,过于悲切。”抱住她肩膀,赵恒低低地安抚道,言罢亲了亲她脑顶。
郭骁活着,他早晚会与他算账,今日郭骁死得英勇,过往恩怨也就消了,又何必计较一两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