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焓一下子就认了出来:这就是前段时间在上海音乐圈子里风靡过的那个盲人钢琴师程气质佳,形象好,还击败了许多高手荣夺冠军。
程昙抱起了久违的爱犬,乐乐也舔着他的脸蛋。但,似乎对主人的眼神感觉到了一丝陌生。不断地眨巴着小眼睛看着他的眼睛。
程昙能看见,自然也就能看见陌生的两个人——“小谭,你有客人?”
谭铮又下了逐客气:“没什么,孙导演,我们今天有事,你还是请离……”
“程先生!”孙焓似乎一下子就热情起来,他喜笑颜开地走了过来:“久仰大名。”
“你是……?”
孙焓眉飞色舞:“哦,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孙焓,是一名导演……我有个朋友,受过田溪田小姐的帮助,于是牵线让我认识了田小姐。我跟田小姐聊天的时候谈过你,她对你的评价也是赞不绝口。早就想认识一下你了,没想到今天凑了巧。”
谭铮心里骂了一句他祖宗,哪壶不开提哪壶。不过听这话,孙焓似乎不是周小磊那一派的。田溪敢交往的人,肯定不是什么坏人。
但程昙很安静地听完了这番话,没有因为提到田溪脸上就出现什么变化。似乎他已经麻木了。
“谢谢。”他只有这么简单的一句。
“程先生不用客气……老实说,我很佩服你锲而不舍的精神,你的音乐造诣也很深厚。”
谭铮听着这话似乎有猫腻,孙焓客气归客气,可是也是个眼光极高的导演。可是他今天对程昙这么夸,肯定是有目的的……果不其然,孙焓忽然道:“我的下一部电影,准备拍跟特殊职业有关的题材……程先生,不知道你的意思如何?”
谭铮的眉头跳了跳。
孙焓又笑道:“当然,这件事很重大。你可以好好考虑。今天只是问问你有没有兴趣。”
“孙先生。”谭铮觉得这导演简直是在开玩笑:“今天有要事,我们改日再谈……”
“如果有这个机会拍电影的话,那不胜荣幸。”程昙淡淡道:“但我现在已经不是个盲人,如果你们只要想要一个盲人演员,那我现在肯定不适合。”
孙焓这才发现,面前的男子眼睛不是瞎的。奇怪,虽然不是瞎的,却感觉他的眼神没什么光彩,很呆滞,很平静的感觉。以至于他到现在才发觉,程昙已经复明了。但复明是好事,如果是个瞎子,那么合作起来肯定很困难。
更困难的是,把他捧上去,他会因为看不见而掉下来。
现在,孙焓没有这个顾虑了,更坚定了合作的心:“没想到程先生你复明了,那更好不过。”
事情就这么谈妥了,程昙愿意合作。对于他这么突如其来的邀请拍片,程昙也没表现出来多大的惊讶和激情。这和他之前接触的男演员很不一样,当他们获知自己有机会拍大片的时候,无不表现的欣喜若狂,可程昙全程表情都很淡。
送走了孙焓,谭铮这才跟程昙说了麦迪的事情。麦迪老迈垂危,已经不行了,只能拖一天是一天,也不知道哪一天就忽然离去了。所以,能多见它一天是一天,他也不隐瞒,说完了就道:“程大哥,我去安排一下。”
他不忍心看程昙接下来的表情。
半天后,他们就到了麦迪的第一任寄养家庭去。
这里是一处不大的别墅,但配套的庭院说明了庭院的主人是个有钱人。
在上海,能买得起别墅,养得起宠物狗的人都非常有钱。这里的主人李先生就是一位富裕的退休教授,他是麦迪的第一任主人。
但李先生收养麦迪,也是有原因的。
十几年前,他的老伴儿老迈,得了白内障,视力下降到0.05。老教授就寻思着自己培养一条导盲犬送给老伴儿,万一自己不在了,还有狗狗可以帮助老伴儿生活。那时候,上海还没有专门的导盲犬培训机构。他买的小拉布拉多犬,都是自己进行训练的,培训的效果颇好。一岁不到,小狗就可以听懂他的十多种指令了。
他给这一条小狗取名叫做明明,意为光明。但明明才一岁半的时候,老伴儿就得了癌症去世了。而这时候,上海的导盲犬机构也成立了。李教授就把明明送到了导盲犬中心,希望这一条小狗可以帮助更多失明的人。明明到了那里之后,就换了其他的师傅来教导了。又改名叫做小麦。因为它的毛色就跟成熟的小麦那般金黄丰满。
五年后,当明明到了新主人手上的时候就改名叫做麦迪。
这是导盲犬的规矩,一个名字一段旅程。而到了老年,可以重新叫回乳名。
老教授接待他们的时候,就说道:“明明啊……它离开我好多年啦,回来的时候,跟我一样老了。程先生,多谢你陪了它这一生。”
程昙的嘴唇发颤:“是我该多谢它。”
说着,他的肩膀已经开始发抖,似乎已经压抑不住什么感情。
老教授摇了摇头:“小伙子,你也别伤心……生老病死,人生常态……我老伴儿就说过,她走了,我该吃的吃,该喝的喝。人嘛,该朝前看……明明就在院子里晒太阳,你们去看看它吧,它还喜欢玩小时候我老伴儿买的那个布偶。”
李先生说人生常态,却张口闭口不离老伴儿。而老伴儿黑白色的遗像就在墙上挂着。
仆人打开了院子的门,引着他们去到了那一片开阔的草坪上。
麦迪躺在一张毛毯上,伸着舌头喘息,气息微弱的很,似乎随时都会断了。
程昙蹲了下来,伸出手放在了爱犬的嘴边,麦迪闻了闻他的手,浑浊的老眼忽然睁得很大,然后“嗷呜”了一声,挣扎着要睡在主人的脚边。而程昙将它抱了起来,麦迪就用鼻子闻着他身上的气息。杂乱的呼吸声,也慢慢平静了下来。
程昙这才看到了爱犬的样子,它的毛色真的是金黄色的。眼睛外圈是黑的,眼珠子反倒是白的。
它瘦了许多,他还记得上一次抱住它的分量。如今,毛皮下面似乎只剩下了一把把的骨头了。
岁月不饶人。它来的时候,是一条活泼年轻的小狗,它走的时候,他终于看到了它的样子。但是刚刚才能看见,就要面对永别。这样的事情,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他就像一个懦夫那样,只能接受这样的命运,被时间所摆布。
“麦迪,这一辈子辛苦你了。”
他把麦迪抱进了房间,李教授家有一家钢琴。他想为自己的挚友,最后弹奏一首安魂曲。
舒缓的曲子悠悠扬扬地响了起来。像是一地的枫叶飘落而下,有种悠长而匆忙的别离思绪。
许多年里面,他就这么独自一个人弹钢琴,麦迪就这么听着。从他还是个稚嫩少年时代开始,直到现在,渐渐开始步入了中年的门槛。
狗狗似乎听懂了他曲子中的感情,摇着尾巴,然后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当天晚上,麦迪在这一个静美的庭院里去世了。
一辈子似乎很长,也似乎很短。他已经分不清这些长短的概念,但两个月里,他已经经历了两次一辈子的离别。总觉得,以前的日子里太多值得珍惜的,都没有去珍惜。但是时间不可以倒流,如果可以的话,他愿意用黑暗取代遗憾。
李教授在院子里为麦迪立了个小小的墓碑,墓碑前面是一颗很大的樱花树。
正是落樱的时节,满院子的缤纷。墓碑旁边的草地上都镶嵌了一层淡淡的花边,美不胜收。
离开了李教授家,谭铮在路上就接到了一个电话。一看电话号码,居然是启明公司陈哲打来的。
要说事情真是一桩接着一桩,这边,他还没把程昙送回去,那边,陈哲又道:“谭铮,我是田姐办公室的小陈……田姐的事情,我想跟程师傅谈一谈……对,等?不能等。我这边的事情也很着急……那就这样吧……周末启明公司见。”
谭铮不明白了:“为什么启明公司见?”
陈哲这么告诉他:“因为有些事情,只能在沁沁相映直播间里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