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我说话算话!”
金宝登时狂喜,正要趴下来磕头拜谢时,他突然看见笑呵呵的老货郎松伯正健步如飞地往这儿来,这才暂且止住了动作。
“林哥儿!”
上次到汪家坐了那小半个时辰,松伯在汪孚林的坚决要求下,就收起了那一口一个小官人,如同这些天村里的其他长者那样换了称呼。此时此刻,他放下手中那插满了红灿灿糖葫芦的担子,擦了一把汗后,看了看左右,现只有一个金宝,这才说道:“你拜托我的事情,我昨天进城,试着在人前提了提。只不过,似乎在我之前,就已经有人在传你买侄为奴,我就怕按照你这吩咐往外继续一宣扬,更伤你的名声,那我就帮倒忙了。”
居然已经有人开始传了?好快的动作,难不成金宝的事情本身就是陷阱?
“到了这份上,就算弄巧成拙,也都是我自己的错。松伯你只是随便闲侃而已,这已经帮了我大忙,我感激不尽。”
汪孚林想了想,还是诚恳地对老人深深一揖,见其慌忙还礼不迭,他就又笑着说道:“二妹和小妹算准了松伯你今天回来,想着你那糖葫芦,她们一早就在厨房蒸了芙蓉糕,等你回头卖完了糖葫芦回村时,捎带一点回去,给家里人尝尝,也是我家一点心意。”
之前答应帮忙,松伯只是因为一时心软看不过去,再加上见汪小秀才为人和气,如今听到汪家二娘三娘竟还特意如此备办回赠,老人只觉心里暖呼呼的。那种被读书人礼敬的骄傲,远比平日他卖糖葫芦遇着大富大贵人家想尝鲜时,他多得了几个赏钱更高兴。
辞过松伯,汪孚林方才带着金宝离开了大槐树下。如果说他最初请松伯帮那个忙,只是初步有那个想法,现在就轮到他下决断了。没走多远,他便停步对金宝说道:“族长家你应该认识吧?带我去一趟。”
之前被问到为何不去族中长辈甚至族长那儿求主持公道时,金宝沉默不语,此时见汪孚林突然要去族长家,他顿时僵在了那儿。可想到自己如今已经被兄长一张死契卖了出去,主仆名分已定,决不能违逆主人,他只能紧紧咬住嘴唇,一言不地在前头带路。
出乎汪孚林意料的是,族长家并不是自己头一回走出家门时,遥望远处看见的那些气派院落,而只是村中偏西一座看上去有些年头的徽式建筑。
汪孚林到访得突然,族长汪道涵很是意外。汪氏这一支当年从休宁县迁徙到松明山,前前后后十几代人繁衍生息,如今这一村人十姓九汪,足有上百汪姓族人,他纵使是族长,也并不是每个人都叫得上名,尤其是年轻小辈。当然,汪孚林毕竟从小就致力于举业,又是今年进学的生员,他不会不认得。
可汪孚林上头那位父亲性情顽固,当初那件事又得罪了几家至亲,汪孚林本人也同样孤僻不懂人情世故,他对其自也亲近不起来,故而他虽听说过某些传闻,思忖还只是流言的范畴,族里那几家最富贵的没话,他这个族长也就权且当没这回事。
此刻,他就漫不经心地问道:“林哥儿之前受伤不轻,现在好了?”
汪孚林这些天来晨练复健,见人打招呼,偶尔聊聊天打探两句,已经知道眼下是隆庆四年,但寻常村人对于汪氏上层人士都用的尊称,他总不能去盯着问,南明先生是谁,所以更多的信息也就谈不上了。唯一的收获是,他比从前那活了十几年的汪孚林还要更融入松明山村。他知道自家父子从前那生人勿近的德行,因此也并不在意族长那生疏冷淡的态度。
“多谢伯父关心,好得差不多了。今天我来,是有一件事想要请伯父做主。”汪孚林转头看了金宝一眼,见其立刻醒悟过来,慌忙告退出屋,他方才对有些不解的汪道涵说道,“伯父可认得他么?”
汪道涵不明所以,干脆敷衍道:“瞧着有些眼熟……”
“他是汪秋的亲弟。”汪孚林一边说,一边拿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向汪道涵推了过去,“请伯父看看这个。”
汪道涵一听到汪秋这个名字,眉头便立刻紧紧皱了起来。他虽是族长,却不算最富,更谈不上极贵,家里这些年也只出了一个秀才。只因为自己这一支出身宗房,这才得以执掌族务和族谱族规。展开纸,见是一张契书,三下五除二看完了其中内容,他登时更头疼了。
那个汪秋是有名的滚刀肉,听说还和县衙不少六房小吏有些往来。如今族中南明先生赋闲在家,松明山汪氏一族自然也低调度日,不希望节外生枝。再加上汪秋又是族中旁支,往日哪怕听说其苛虐弟弟,他也顶多让人提醒责备,毕竟这是各家家事,少不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次实在是太离谱了!
族人往有功名的同宗亲戚那儿投献田地,这不出奇;自荐为仆奔前走后,也不算出奇;可毕竟是同宗,什么时候真的写过卖身契?
“此事是不合礼法规矩,只不过……”他恐怕压不住汪秋,可难道真要去请上头那几位出面了断这种小事?那他这个族长的脸往哪搁?
不等汪道涵把话说完,汪孚林便用十万分诚恳的态度说道:“我也知道汪秋这种人不好相与,伯父身为族长也有难处。那时候我是见汪秋铁了心要卖弟弟,想到若是我不答应,日后同宗血脉流落在外,一时不忍,就定了契书,可这些天怎么想怎么不妥。所以我今天特地来,只想另求伯父一件事。只要此事一成,也就没有那些隐患了。”
等到带着金宝出了族长家之后,汪孚林揣着怀里那两件东西,心情很不错。既然汪道涵这一关过了,那么,接下来要做的事就仅仅是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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