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安家,一如既往的冷清。
张嫂一大早熬了姜汤和小米粥,端到二楼,安浔却是一口都没吃。
昨夜,之后的整个晚上安浔都在主卧照顾醉酒又撞伤了脑袋的安建邦,似乎一夜未眠,让张嫂有些吃不准安建邦摔倒到底真是意外,还是大小姐的手笔…
张嫂是宋灵韵聘来的佣人,来到安家的时候安濛已经出生,安家也早已过了正妻离世小三上位那段乱糟糟的日子。
身为佣人张嫂一直很本分,如果说家里两个她从小看大的小姐,因为安濛小时候比较可爱她稍微多疼了她一些的话,她也自问对大小姐安浔并没有半分怠慢敷衍过,只是如今,每每看到那张不再带着笑容的清丽容颜,她都觉得和大小姐越来越难以亲近,让她只敢做好吩咐的事,再也不敢逾越半分。
张嫂送上早餐之后就离开了,留下安浔一个人守在床边,对着昏迷的安建邦。
昨晚那一下撞得虽重,电冰箱却也不是什么铜墙铁壁,她算了算时间觉得人差不多该醒了,下一刻安建邦痛得一声呢喃,微微睁开了眼睛。
他的视线还有些模糊,额头剧痛无比,神智稍稍清醒了一会儿,忽然听见有人在身旁叫他。
“爸爸,您醒了?”安浔淡淡开口,那一句却是一瞬刺激了安建邦的神经!
昨晚最后那一刻的撞击忽然闯入脑海,他猛一偏头望上安浔的脸,惊得一下坐了起来!
“你,你昨天做了什么?!”
安建邦瞪着眼吼出口来,当然,安浔淡淡回了一个不明就里的表情过去,顿了顿,轻声开口道:“爸爸,您昨天喝醉了没站稳撞到了冰箱,您还记得么?”
这一句,伴随那无辜表情一瞬入眼,安建邦瞬间气炸了,她居然殴打生父还敢装傻?!
“昨天,昨天明明是你推了我一把让我撞到了头!安浔,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安建邦吼得唾沫横飞,当然因为激动脑壳疼得更加厉害了,吼了一句之后就开始喘粗气。
那一句,连楼下的张嫂都听见了,神色担忧着往楼上看了一眼,那光线晦暗的卧室里,安浔坐得离安建邦不远不近,看见他狰狞愤怒的脸,眉目间不解的神色一点一点褪去,半晌,忽然勾唇笑起来。
“爸爸,您昨天醉成那样,您确定您记得的是事实?我怎么觉得,昨晚清醒的我的记忆,比起喝醉了的您,肯定要准确得多。结果为什么您却是不相信自己的亲生女儿,而要相信喝醉之后混乱的记忆呢?”
安浔淡淡出口,那笑意中带着一抹苦涩,更多的,却是让安建邦看出了深深的冷意。
她当然不会认账,如果他执意坚持,就会变得很像是耍赖,因为他昨晚可是醉得连亡妻和女儿都分不清了的人,他怎么能执意指认一切都是安浔在被后捣鬼?!
此刻的安建邦,心中至少有五成怀疑,安浔是借着他假醉一事,要他吃下这个哑巴亏!
正当安建邦咬牙切齿不知该做什么消除心中的怒气,安浔却是忽然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纸来,递到了他面前。
安建邦一低头,一眼看清那张已经签过了名的支票,彻底愣住了,愣着,听着安浔淡淡的身心从远处传来,她说爸爸,您昨天提到公司出事了,我今早忍不住给您秘书小李打了电话,他什么都告诉我了。
安建邦僵硬着抬头,对上安浔平静的眼,听着她说,恒通这一次要度过难关应该需要不少钱,这个支票面额就爸爸您自己填,需要多少都可以。
安浔淡淡话落,这一刻,什么头疼什么怒气,已经全被安建邦抛到了脑后去!
死死盯着眼前的支票,那上头安浔的签字和印章都是对的,没有一点问题,她这是真的,愿意借她钱?!
下一刻,像是听懂了安建邦的心声,安浔低头,柔柔弯起了嘴角:“爸爸,那一晚,宋灵韵母女离开的时候,您还记得我跟您说过些什么么?我说,只要爸爸能做到我的要求,以后安家所有的难关,我都会陪您一起度过。我说过的话我全都记得,无论是钱还是其他,只要我能帮得上忙的一定会帮,这一点,爸爸以后都无需在怀疑。”
少女清淡的声线在静谧的卧室里流转,竟是带着让人无比心安的感觉,安建邦已经被事情展搞懵了,狐疑望上了安浔的脸。
其实这一次恒通大危机,完全是安建邦能力不足却又贪心不止所致。
偌大的一个恒通制药,不是没有新产品研中心,却是偏偏要去盗用国外没有进入中国市场的药品的成分,模仿之后,占为己有。
而只是模仿便也算了,其实国内药品市场里仿制药并不少,虽然政策已经开始收紧,但是只要仿制药品能明确身份,在价格上同原研药品严格区分开,也并不是不能通过上市审核。
但事情的关键,是安建邦根本不愿接受仿制药低廉的卖价,而是想要以原研药品上市,才会有了之后多余的这些事。
为了将仿冒品转正,恒通假惺惺的为新产品研投入了不少资金,当然上下疏通药监局的各个部门,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而这一切先期投入如今得不到利润还本,自然成了套在恒通头上的一把枷锁!
野心极大,却又偏偏喜欢投机取巧,这一直都是安建邦刻在骨子里的性格。
利益诱之,步步为营,她铺陈了几月的大网终是开始收紧,这一刻,安浔甚至感觉有些微微兴奋起来!~
兴奋着,她垂眼,淡淡开口:“这一次恒通的危机,我已经向小李询问过情况了,其实目前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药监局的审核,而是在于新研的药品和国外的药品雷同,要解决这个问题,从那国外的公司着手,应该是个更优的选择。”
安浔的态度,清清淡淡,公事公办。
其实这还是安建邦成立公司以来,第一次和家人这样谈论公事。他微微诧异了一下安浔想法的精准度,诧异过后,却是冷笑开来:“你以为我没有去尝试联系国外那公司?现在是我们理亏,他们甚至还要告我们侵权,根本不愿安排见面,还能再怎么办?!”
安建邦开口,语气很差,安浔却是毫不在意,抬眼时,嘴角的笑容甚至称得上温柔。
“谈生意的事我的确不太懂,但是平时偶尔出席一些场合也看过不少,我觉得很多时候谈生意不见得单刀直入就是最有效的,旁敲侧击可能也会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安浔说着起身,去房间的桌上拿出几张文件,交给了安建邦。
“我昨晚上网差了一下这家LPO制药公司,这个公司的老总是个华裔,算是半个中国人。我想,中国人和中国人之间交流,打个球,饮饮茶,找个共同爱好应该不难;而就像小李秘书很熟悉爸爸您的习惯一样,我想对方的秘书也应该是这样的角色,如果直接啃那硬骨头不行,是不是尝试先从软肉吃起?”
安浔说着,绕回椅子前坐下,抬眼望上安建邦的脸,在看见他微愣的眼神中闪过那一抹稍纵即逝的精明时,真诚的笑起来。
“恒通制药是爸爸白手起家的心血,我肯定希望公司能好好度过危机,但是我的能力有限,也只能帮着出出这样的主意…”
“从昨晚到现在,我想了很多事,其实要不是昨晚爸爸您喝醉说漏了嘴,我都不知道公司正面临这么大的问题,爸爸您又有着这么大的压力…这段时间是我赌气疏远您,导致没有尽好女儿的责任,是我错了…”
安浔诚恳的道了歉,此刻的样子看着,要多乖巧又多乖巧。
之前安浔的提议很好,安建邦一下就听到了心里去,再是抬眼望上女儿苍白的容颜,在看见她眼底一抹浅浅的青黑时,有了动摇。
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昨晚他察觉到的那股推力非常大,真的是安浔能有的力气?
她给了他钱,还给了他很不错的建议,不管如何这个钱绝对是实打实的,所以她的大女儿,也许虽然是个聪明又冷淡的孩子,但是骨子里其实还是想要在他面前好好表现,帮着他好好守护安家的吧!
毕竟,他是她在这世上最亲的家人,毕竟至今为止她所拥有的一切,和将来所要依傍的所有都必须靠安家来给,所以至少在利益上,她和他是高度一致的!
想到这里,安建邦眼底有了淡淡疏冷的笑意。
安浔有遗产,还有美貌,她可以利用的东西,还有很多。
若是这一次他能够度过难关,将来再找个不错的家族把安浔嫁过去,她这样性格,不说是为了亲情,就是为了自己也会帮衬着家里,届时联姻带来的好处,定会让安家更上一层楼!
此刻,明明还危机当前,安建邦却已是开始做起了黄粱美梦。
另一边,安浔淡淡望上安建邦还绑着绷带有些滑稽的脑袋,看出他脸上想藏又有些藏不住的表情,站起身来:“张嫂做了粥,我去端来给爸爸您吃一些。”
她说着转身,那一刻,嘴角一瞬绽放的明艳笑意,比起安建邦勉强收敛的喜悦,真真是要愉悦上太多倍!
是啊,他可是她在这世上最亲的家人,她怎么忍心让他一下就跌下悬崖死掉了?
所以,她当然是要给他一对翅膀,让他飞得更高,高到在稀薄的空气里艰难的呼吸,感觉压强不断挤疼着胸腔,饶是这样,还是因为不断的攀升激动到狂的下一秒,喀嚓——
啊,那会是多么精彩的画面啊,光是想象,都让她兴奋得浑身颤栗!
而忍耐,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呢~
——
此后,大学城里很多学校在因事故停课一天之后,开始渐渐恢复了往日秩序。
学生被安排参加安全讲座,黎曼曼亦是在院领导的陪同下去武陵区警局录下最后一份口供,她的情绪已经平复了很多,也在苏洛和安浔的陪同下参加了社团成员的祭奠活动,真正放下了心结。
这段时间里,学生们的生活似乎已经慢慢回归了日常,近日里,那被晨湾区刑侦队队长萧默判断为在每个周末便会出动“狩猎”的连环杀手,仿佛也随着冬日的降临,销声匿迹…
整个临江市,像是度过了最动荡的时局,却是留下了一堆未破的悬案。此外,若是非要说出一样动荡来,似是近日临江的黑帮组织开始清盘,每一天都会有帮会成员,横死街头!
只是,不同于号称“黑骷髅”的那新晋帮派杀人不留名的猥琐,这一次义信除掉对手,却是过分的光明正大,甚至似已是很多年都没有这样高调行事,对着另一个帮会,赶尽杀绝!
当案现场的老刑警验过那一眼就能辨明身份的砍刀,看过那一见就能知道是出自谁之手的尸体,沉默点头;
点头过后却是冷笑着说,这样的黑吃黑,是不是也能算是帮我们警方减轻了负担?
一个单凭闪前灯就能无差别杀人的恐怖组织,一个盘踞临江多年甚至已经被很多人理解成可以相安无事的龙头帮会,义信这样光明正大的铲除异己,结果倒像是给原本惶恐不安的市民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听了老刑警的话,郁勇深深皱眉,却是最终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过了月中,圣诞便很近了,事故之后,考试之前,唯有的一个节日让很多人都想要好好放松玩乐一下,校园里这段时间里,平静中又开始隐隐有了些轻松的氛围。
今年的圣诞在周五,周四晚上则是平安夜,情侣约会表白相亲相爱的日子,隆重程度只比情人节差那么一点点。
408寝室的四个姑娘今年都还没有男朋友,但是苏洛和黎曼曼都觉得,安浔恐怕快有了…
这段时间里,她单独行动过几次,晚上接到短信出门过一次,还有背着她们打过电话,三次…
苏洛急,黎曼曼也跟着急,两人都觉得安浔联系的人去见的人应该都是临江大学的关祺学长,只是尼玛事故之后连当面出来慰问一次都没有过的男人到底有哪点好了?!
黎曼曼说感情的事有时真的没道理的…
苏洛说这些话都是屁!
这一天,周一,终于到了平安夜这一周,想到自家城哥今天晚上就要去医院拆线了,苏洛的心情出离的惆怅,早上起来之后一直犹豫到要出门了,她终于故作轻松开了口。
“小浔,周四平安夜,晚上要不我们几个一起出去嗨一下?”
她一句话落,杵在桌前抹香香的黎曼曼抬起头来,当即投去了赞许的目光。
可是还没等黎曼曼表扬完苏洛的机智呢,另一边安浔已是淡淡开了口:“不去了,我有事。”
一秒回绝,黎曼曼和苏洛都愣住了,呆着苏洛脱口而出:“什么事?”
安浔头也没抬,像是故意要打击她们一般:“约了人。”
说完,不等黎曼曼和苏洛反应,安浔已是到了门边拉开把手,刚要出去,忽然一下顿住了。
随着门开,走廊一阵冷风吹进来,竟是带进来一阵酸臭的味道,苏洛正在安浔身后,闻到味道一伸头,居然看见她们寝室门外的走廊上,丢着一堆腐臭的垃圾!
呆愣三秒,苏洛一下怒了,冲到走廊就骂起来!
“是谁?!到底是谁做的这么猥琐的事,有病吗?!最恶心的就是这种背地里偷偷摸摸的事,有本事出来单挑啊!”
早晨晨训的时间,走廊里零零散散还有不少人,苏洛这一嗓子吼得响,好些人从寝室里探头出来看,同情的有,幸灾乐祸的却是更多,看见好几个陌生女生脸上冷笑的神情苏洛更加气了,刚要开口,忽然被安浔扯住了胳膊。
“不要闹了。快点收拾干净吧,不然一会儿宿管又要生气了。”
她淡淡一句,像是毫不在意,苏洛拧眉回头,望上安浔清淡的眉眼。
“这怎么是闹呢!再说我不闹她们真以为我们好欺负了!不行,你们谁都不要收拾,今天我非把那恶心的人抓出来让她收拾干净不可!”
苏洛是真的气怪了,说着甚至一把抢了黎曼曼拿来的扫把,下一刻,望上苏洛那拧得死紧完全潇洒不在的眉眼,安浔忽然笑起来:“看你气得都什么样了,小心长皱纹!而且抓人,也不急于一时。”
她轻声开口,嘴角的笑意温柔,却是那浅浅笑容之中黎曼曼和苏洛均是一眼看出了一抹淡淡的冷意,看到的下一秒,黎曼曼呆了,苏洛却恍然大悟,对,捉贼要捉赃,今晚她就是不睡也要等着那群坏蛋过来,抓个现行!
像这样每一日早晨的晨训,她们寝室照例三人一起,这天也是一样,一同下楼到了门厅之后,黎曼曼先出去观察了一眼,才放心转了回来。
“还好,今天没有来!”
黎曼曼庆幸不在的,便是最近无比添乱的严易泽师兄…
就在那天校门口的事故之后,他忽然就开始以超高的频率频繁出现在她们面前…
最开始,他是以关心慰问的形式给她们送点水果吃的,到了后来就演变成了没什么理由也能提着东西笑吟吟的过来…
而且每次来,不找安浔而是找她黎曼曼,不是来表白就是来看看小师妹…结果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且黎曼曼真心觉得没有拒绝的理由,五次吃的里再怎样也得被逼接受三次,次数多了,真心有些疲惫。
而以严易泽在公安大的出名程度,他开始做出这样明显的举动后,消息显然很快传了出去,结果没几天,学校里就开始有了他正在追求准校花安浔的流言,几乎是一夜之间,已经传遍的校园…
而事情开始慢慢走向崩坏,便是从这时候开始的…
最开始,先是有不认识的女生开始刻意经过她们寝室门口,用着古怪的眼神探头张望。
后来,当她们开始关门之后,某一天晚上自习回来,现寝室大门上贴了一张纸,上面用油性笔,写了一个大大的tch…
无聊的欺负,幼稚到令人指。她们忍了下来,结果在前两天,竟是有人趁着晚上在她们寝室门口倒了垃圾,今天,又做了第二次!
公安大女生不多,这一栋寝室楼是很多年级的混寝。
苏洛直觉做出这些事的应该是她们不认识的严师兄的暗恋者,她下定决定今晚一定要把她们揪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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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这一天,终是等到了熄灯,这一晚408寝室除了卿梓璇早早上了床,她们其余三人都没睡,按黎曼曼的话来说,就是鬼一样的飘在黑暗中,等着抓“鬼”!
黎曼曼和苏洛兴致很高,两人刚过十二点就已经狗狗一样守在了大门口,聚精会神的等…
安浔表现淡定一些,坐在桌前翻着手机,一直等到快到一点的时候,终于等来了走廊上悉悉索索的动静!
明天一大早就有晨练,她就知道她们不会来得太晚!
听见声音的那一刻,苏洛眼睛都放出光来,微微俯身握上了门把手。她身边,黎曼曼也跟着又紧张又兴奋,竖着耳朵,果然听见门外传来了塑料袋的轻响,还有隐忍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