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青城那一日是个晴好的日子。
梅雨季的临江淅淅沥沥下了一周的小雨,终于在那个周六放晴。
那一天一大早安浔就被霍城拖了起来,早上九点过的时候吃过早饭,懒洋洋的窝在沙里清点要带去的礼物。
放在任何时候任何身份,准女婿上门去见老丈人丈母娘都是大包小包殷切又忐忑的,上周安浔做主往青城去了电话,约定了见面的时间之后霍城就开始不在状态,之后这一整周他们都在反反复复准备礼物的过程中度过。
安浔如今愈嗜睡了,早上八点起床对于她而言就是灾难,她点着礼物其实连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恍惚听见楼梯口传来动静,她迷糊着眼回头,看见霍城换好衣服从楼上下来,再眯着眼瞄了瞄,咯咯笑出来。
霍城这身衣服都是她陪着他挑出来的。
一会儿西装会不会太古板啦,一会儿休闲装会不会不够沉稳啦,简直诸多挑剔。
安浔本来觉得就随便穿套黑西装出去就够帅了,结果某人折腾了半宿老是支支吾吾不满意,最后把安浔搞烦了差点甩手走人,某人这才扯着她颇为窘迫的解释,他担心她父母会不会觉得他年龄太大了,毕竟他们俩差了八岁呐…
安浔愣住了。
愣过之后噗嗤笑出声,差点没在床上捂着肚子打滚!~
眼瞅着某城脸色微红越来越不好看之后笑岔气了的某小女王才勉强收尾爬起来抱着人一顿安抚,话说她家霍小城怎么就那么可爱呢,当初你死乞白赖追我的时候咋就没想过我才十八一朵鲜嫩小娇花呀,当初你费尽心力把我拐上床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我才十九一只软妹纸呀,简直了我家老公快来么么哒!
难得遇到这么好玩的自家忠犬,某小女王心里的恶劣因子简直蠢蠢欲动差点就把人扑了,结果这时候人居然开始不乐意了。
衣服还没选完呢,后面还要买礼物呢,某人心里可忧虑可烦躁了,结果愣是抱着温香软玉坐怀不乱,就这样过掉了一整周。
最后选定的衣服还是一套西装。
墨蓝色的暗纹,略休闲的款式,内里搭配的浅灰色衬衣修身又禁欲,其实她家霍小城当然怎么穿都好看啦,也不看看是怎么一张颜摆在那里,就是如果表情能再放松一点就好啦~
霍城出门之前又把安浔点过的礼物再点了一遍。
因着关系特殊安浔并没有预备太多东西,给辛永德准备的是酒和一幅字画,给万慧芬买了一件春装外套和两罐蜂蜜两罐奶粉,最后再提上个果篮,一套中等水准却心意慢慢的见面礼就齐了,霍城让安浔拿着字画和外套,抽出酒瓶子的时候顿了顿。
“不是说你爸喜欢白酒么,为什么带了红酒?”
安浔正在门口换鞋,闻言头也没回:“哦,那天烟酒商店来电话,说我们订的茅台没货了到不了,我就干脆退货去酒窖抽了一瓶红的,年份也挺好,到时候还能一起喝。”
结果霍城的眉头又皱起来。
安浔说完回头看见,无奈失笑过去往人眉心戳了戳,连走带拽把霍城拖到大门口。
“好啦别皱了,最近你皱眉都皱成习惯了,真皱出什么纹那可就真老了啊,到时候不等我爸妈我第一个嫌弃死你!”
说着调侃的话,安浔拽着霍城出门,上车之后无奈又好笑的在心里叹了口气。
其实说是父母,事实上在外人眼中不过是他们两个小辈上门去探望两个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老人。
安浔确定他们能有这个心去辛老师夫妇就会高兴得不得了了,又不是真的自家女儿带回自家女婿,除了满意满意,又怎么会真的挑剔什么?
只是看霍城那么认真对待的样子,安浔就又想笑又满足。
这样扫兴的话当然是不会说出口。
——
此后一路顺利,霍城和安浔开车抵达青城的时间在下午两点过,中间在休息站吃了午饭。
按照辛永德实现提供的新家地址,两人一路下了高速开过城区,开到一座通往居民区的小桥前,辛永德和万慧芬已经在桥头等候。
两老今天一看也特地收拾过,辛永德穿着一件格子衬衣夹克外套,半白的头梳得一丝不苟。
万慧芬喜欢鲜亮的颜色,传了一身鹅黄色的大衣,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牵着辛永德的手,站在路旁有些怯生生的打量过来。
安浔打开车窗向两老灰灰手:“辛老师您怎么和师母出来了,不是说好在家等我们的么。”
辛永德看见安浔露出的笑容,牵着万慧芬三两步迎上来。
“我们这个地方不太好找,路又小又窄的怕你们不好开车,所以出来迎你们一下…你们这个车有点大啊,不知道这个桥过不过得去…”
辛永德说着朝车里望了一眼,视线和霍城对上,两人都不是活络的个性一时气氛还有些尴尬,安浔看在眼里笑起来。
“辛老师这是阿城,你就这么叫他好了,阿城这是辛老师和师母。”简单介绍了一下,安浔笑眯眯回过头,“其他的话就等回家再说吧,我们先把桥过了,看着是有点窄呢,能过去么?”
霍城探头出去观察了一下:“应该刚刚好。”
车外辛永德连忙接话:“那我在外面帮你们指挥,你们慢慢开过去。”
“好,谢谢伯父。”
霍城点头轻应,另一头辛永德不好意思的应承,那天接到小浔的电话说谈了男朋友要带回来给他们看看,可把他高兴坏了,这时稍微观察了几眼,是个不错的孩子呢,人稳重长得也好,还有这车,总之是和寻常大学里的小姑娘谈的男朋友很不一样,他们小浔果然有眼光。
辛永德边打量边指挥,霍城打着方向盘,一点一点开过桥墩,开上桥面之后就容易些了,车子很快过了桥在对面停下。
安浔拉开车门:“辛老师师母,你们也上来吧,我们一起开回去。”
从家里到小桥还有一段距离,总不能让客人先到家门口等他们俩,辛永德很不好意思的带着万慧芬上了车,车子之后开过七拐八弯的小巷,终于停在了一幢略显陈旧的小楼前。
辛永德领着安浔和霍城上楼,万慧芬已经一个人跑到了前面去。
“不好意思啊,我们这个地方小,停车都不方便,只是现在只有这个条件,小浔你们多包涵一下。”
自从上次辛家火灾之后老两口就搬了家。
现在住的地方是青城中学分配的宿舍房,一般只有单身没成家的年轻老师来住,条件又怎么会好。
安浔跟着上到三楼,看着四处陈旧的环境微微皱眉,直到到了家门口辛永德推开铁门抱歉的回头解释,她才转而露出笑容。
“辛老师您这么说就见外了,我们怎么会在意这种事,你们不嫌弃我们冒冒失失跑过来给你们添麻烦我们都很开心了~”
笑着安浔进门换鞋,循着屋子里的香味抬头,眯了眯眼睛:“好香啊,辛老师您做了什么好吃的?”
话音刚落厨房方向就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响动,像是锅盖砸到了地上,辛永德赶忙跑过去,结果和冲出来的万慧芬撞在一起。
“是鸡汤,还有,还有红烧肉!”
万慧芬扬起脑袋兴冲冲的回答,刚说完一低头看见门口的安浔的一霎表情又僵了僵,下意识往辛永德背后缩。
自从上次被绑架吃了苦之后万慧芬的精神状况就更加不稳定了,还很惧怕生人,辛永德没办法,之后几乎每时每刻都把万慧芬带在身边。
这时候看到妻子稚童一样的表现辛永德也有些不自在,抬头冲安浔霍城尴尬的笑笑:“你师母最近状况不太好,不过只是胆子小,不会做什么其他事的,不危险的哈…小浔你应该已经跟阿城说过一些我家的状况了吧,我们这边就是…呵呵,就是这个样子…”
辛永德略微尴尬的表情落在霍城眼中,让他有些恍然。
中年丧女,两老无依,家境清贫,妻子还得了这样的病,这就是辛家如今的状态。
这样的状态是有些寒酸的,所以今天明明是热情又认真的准备了接待工作,在真正见面之后辛老师却表现得一直有些紧张,担心他们会待不惯不舒服,接受不了。
这样的情绪霍城一一看在眼里,看辛老师的小心翼翼,看师母的稚嫩防备。
这样的时候他才真正意识到他和安浔的身份,他们是客人,也只是客人…
安浔是他们疼爱的小姑娘,而他是她的男朋友,虽然他们很欢喜他们能过来,却到底是哪里都隔了一层,他们生怕他会介意什么,更怕的,是他们老夫妻会拖了安浔安浔后腿。
看着这样的辛永德夫妇,感受着两人的局促和善良,霍城心里又酸又涩。
其实对于今天的见面他准备了很多,说实话一路过来都很紧张,那样的感觉从未有过。
在他心里这是他第一次来见安浔的父母,来直面当年的罪孽同心中的症结,心情既复杂又沉重。
而事实上对方其实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并不知道安浔就是他们死去的女儿,也不知道他是当年害死了他们女儿的帮凶之一。
所以他们不会挑剔他更不会憎恨他,在他们心里他只是一个客人,甚至是个身份有些尊贵的客人,他们想好好招待他,希望他能对安浔好,其余再没有多余的要求。
这样的落差摆在眼前的时候,霍城心里各种情绪交织起来。
他太沉闷,想了那么多,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他更不知道面对这样的辛家父母,或者说每一次面对这样的辛家父母的时候,安浔心里又是怎样的感受。
他猜她会快乐,却一定不会真的快乐。
生活已经在她的前世与今生之间画下了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她选择往前走,那么之前的这一切都只会是她存放在心底偶尔拿出来看看的美好慰藉,她已经不会,也无法再回头…
正想着,指尖传来温热触感,小小的掌心忽然伸过来捏了捏他的指尖又松开,带给他回归的力量。
安浔松手的时候笑起来,一句话将僵局打破。
“哎呀辛老师,您说您今天怎么回事,一路上回来道了多少歉了,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她仰头四处看看:“这不是意外么,天灾这种事是无法避免的,不过好在您和师母都没事,不就比什么都强了是不是?”
“而且我看这里挺好的啊,房子虽然小了点但是应有尽有,冬天还更暖和呢,真心不错。”
“辛老师我说您啊,可千万别再管我们了,我们谁啊,到您这来还讲客气?您就快去做饭吧,我们来陪师母玩~”
说着安浔换好拖鞋登堂入室,大大方方过去把万慧芬从辛永德背后抓了过来。
“你干嘛你干嘛,忘记我了?不就一年多没见么,当初是谁说的我们一辈子都是好朋友,还保证过永远不忘记的,嗯?”
安浔假装生气瞪了瞪眼,把万慧芬额头上快掉的糖果夹子拿下来给她夹好。
万慧芬还是有些怯生生的,完全没有以往的活泼好动,她抓着手里已经化了一半的糖葫芦,连吃都不敢吃,上上下下又下下上上将安浔打量了好几遍,很久才小声怯怯的试探:“…你是…蓝蓝?”
万慧芬照例把所有年轻的长的女孩都叫成辛蓝。
安浔却不管,闻言夸张又热情的露出了笑容,一把拽起万慧芬的手:“对啦,我可不就是蓝蓝么,看来你也不是那么没良心嘛,终于认出我啦,我就是你的好朋友蓝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