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槐死死盯住那精美绝伦的琉璃女子,约莫半尺,孩子说着言不由衷的话,“一点都不想。”
崔瀺微微加重力道,琉璃从内而外,一点点散出柔和光彩,崔瀺然后将它放在车厢地板上,很快琉璃美人就出吱吱呀呀的响声,片刻沉静之后,蓦然活了过来,竟然还是舞动起来,身姿婀娜,同时哼唱着一支不知名的古老歌谣,并非大骊大隋的官话,也不是宝瓶洲的正统雅言,所以李槐听不懂她在唱什么,但是这一幕实在赏心悦目,孩子忍不住趴在地上,痴痴望着琉璃美人的曼妙舞姿。
等到流溢在琉璃体内的光芒褪尽,琉璃美人重归平静,恢复成僵硬不动的死物姿态。
崔瀺循循善诱道:“白送给你都不要?你怕什么,你跟陈平安是朋友,我是陈平安的学生,关系这么近,我图你什么?再说了,你身上有什么值得我贪图的,对不对?”
李槐收回视线,看着崔瀺,气愤道:“放你个屁,我身上宝贝多得很!你有虫银吗?会变成蚂蚱蜻蜓哦!”
崔瀺哭笑不得,“那是我送给你的吧?”
李槐点头道:“对啊,现在是我的了,所以你没有啊?”
崔瀺靠着车壁坐下,捧腹大笑,“果然骊珠洞天的小兔崽子,尤其是你们这些个靠自己运气和福缘,最后成为齐静春仅剩一拨亲传弟子的家伙,就没一个是省油的灯。石春嘉和董水井两个,就差了一些,比于禄谢谢好不到哪里去。”
崔瀺仰起头,望向自己头顶上方,啧啧道:“好一个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啊。”
崔瀺收回视线后,看着躺在地板上呆的孩子,好奇问道:“真不要?”
李槐嗯了一声,“不要了,昨晚睡觉前,陈平安跟我说了,以后到了大隋书院,不可以随便接受别人的好处。”
崔瀺打趣道:“可这距离大隋边境可还有好几百里路呢,哪怕进入大隋版图,到达那座新的山崖书院,一样还有七八百里路程,加在一起就是最少千里路途。李槐你急什么?”
李槐望着天花板,“陈平安说他不会留在书院求学读书,送我们到了之后,他就会返身回家了。”
崔瀺笑道:“这不是你们一开始就知道的事情吗?”
李槐双手叠放当做枕头,轻声道:“走着走着,我就忘了啊。”
崔瀺愣了愣。
他幸灾乐祸地笑道:“没事,我不待在书院,到时候陪陈平安一起回小镇,李槐,羡慕不羡慕?”
李槐愕然转头,崔瀺满脸得意。
李槐猛然起身,掀开车帘子,满脸委屈,扯开嗓子吼道:“陈平安,崔瀺这家伙想骗我钱!”
崔瀺赶紧手忙脚乱地抱住小兔崽子,不让他继续血口喷人,对着陈平安哀嚎道:“冤枉啊!”
片刻之后,杀向车厢的陈平安带着李槐一起离开马车。李槐小心翼翼道:“陈平安,我骗你的。”
陈平安低声道:“我知道,就是看那家伙不顺眼。”
车厢内,鼻青脸肿的白衣少年躺在车厢,龇牙咧嘴,非但没有颓丧神色,反而有些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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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庭国西北边境,一条江水的水畔,在参观过了规模远远逊色寒食江的水神庙后,一行人又走出二十余里,开始休憩整顿,准备午饭。
如今生火做饭有于禄,谢谢也不再那么万事不做,有他们搭手帮忙,陈平安就安心去江边钓鱼。春钓埂、夏钓深、秋钓荫、冬钓阳,这是小镇流传下来的谚语,深秋时节,陈平安一路小跑,专程找了个不大的江水回风湾,这才开始垂钓。
一刻钟后,陈平安成功钓上尾一尺多长的青色江鱼,但光是将鱼拖上岸,由于怕鱼竿折断或是大鱼脱钩,就又花了将近一刻钟。崔瀺就一直蹲在旁边目不转睛看着,回去的时候,一定要帮忙提着鱼,结果这顿晚餐多了一锅丰盛美味的炖鱼,自认功劳卓著的崔瀺下筷如飞,跟李槐争抢得面红耳赤。
吃过饭,和于禄一起收拾残局,空闲下来后,陈平安就开始沿着江水练习走桩。
于禄则借了鱼竿,自己去找地方钓鱼。
林守一和谢谢下棋,李宝瓶看书看得入神,李槐的书箱里多出了一个琉璃美人,是他跟崔瀺打赌赢来的,这还真不是崔瀺放水,两个人靠猜围棋黑白子的多寡,公平起见,背对着两人的于禄一把抓起,结果崔瀺两胜三负,输掉了琉璃美人,李槐不但保住了那颗虫银,麾下又多出“一员猛将”。
陈平安一路走桩,走出去很远,最后独自坐在江畔石崖上,迎着江风,在石崖上,配合十八停的呼吸法门,少年尝试着最慢的速度练习走桩。
动静之间,气定神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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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离开水路后没多久,在一座远离人烟的山头,碰到过一伙不堪一击的山贼,林守一显露了一手刚刚入门的雷法,歹人就吓得屁滚尿流。
陈平安一次夜钓,钓起了一条半人长的大青鱼,下了水才成功抓获那尾稀罕大鱼,陈平安高兴得回到篝火旁后,看到守夜的于禄就咧嘴大笑,于禄望向满身湿漉漉的那个家伙,伸出大拇指。
之后途径一座布满戾气的乱葬岗,鬼魂围攻,雷法渐成的林守一大显威风,每次出手,隐约之间有雷声,尤其是满脸熠熠生辉,依稀有浅淡的紫气缭绕全身,宛如一尊雷部神将。阴魂鬼魅被雷法镇杀数十之后,乱葬岗深处,有灯火亮起,伴随着瘆人的呼喝声,一抬四角悬挂灯笼的极大轿子,阴气森森地飘然而来。
在陈平安和谢谢共同护在身边的形势下,林守一以并不娴熟的雷法,独力支撑片刻,仍是抵不过轿子里那位乱葬岗的地头蛇,一头修行百年、凝聚出真灵的鬼物。
结果被从未出手的于禄,蓦然向前掠去,轻轻松松一拳就打散鬼物全部灵气,打得它烟消云散。
在那之后,林守一翻阅《云上琅琅书》便愈频繁。
就这样,众人终于来到了大隋关内,顺利过了那座并不雄伟高大的关隘城门,李槐念叨着这地儿真心不如他们大骊的野夫关,差太远了。
但是下一刻,关隘内的街道上,马蹄阵阵,从远及近,越来越震撼人心。
陈平安让所有人都待在路旁别动,让出道路。
只见有二十余精骑风驰电掣而至,以银甲持枪的魁梧武将为,除此之外,还有一位仙风道骨的老道人,背负着一把桃木剑,一位肌肤白皙的无须老人,双手拢袖安然坐在马背上。这两位世外高人模样的老神仙,一左一右护着一位面如冠玉的少年郎。
陈平安看到那个少年后,心头一震。
怕什么来什么。
那个曾经出现在小镇的锦衣少年,瞧见陈平安一行人后,大笑着一马当先冲出骑队,在距离陈平安他们还有十数步的时候,就早早勒缰而停,动作娴熟地翻身下马,大步前行,扫了一圈,最后对陈平安笑道:“咱们又见面了!”
少年手握马鞭,敲打手心,自顾自说道:“你知不知道因为那条金色鲤鱼,还有那个我事后才知道叫‘龙王篓’的宝贝,害我差点死在大骊边境上?”
少年猛然大笑起来,“但是我还是很感谢你!哪怕我当时给了你一袋子金精铜钱,现在看来,仍是我占了你天大便宜。我过誓,下次见面,我一定要给你更多的报酬……”
少年一拍脑袋,有些不好意思,自我介绍道:“我是大隋弋阳郡高氏子弟,你可以直接喊我高煊。”
那名同样见过陈平安的无须老人正要说话,名为高煊的少年摆摆手,“无妨,名字而已,本来就是让人喊的。”
少年望向他们,笑道:“我是来亲自接你们,去往我大隋山崖书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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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一天起,从高姓少年带来的三十余骑御林军,到两百多骑边军精锐,到最后一千多人的护驾队伍,浩浩荡荡穿过两州七郡的版图,快速赶往大隋的京城。
那支游学队伍,终于不再一步步跋山涉水,哪怕是李槐,都堂而皇之地坐上了马车,马车两侧和前后,皆是兵强马壮的大隋精骑,四周偶尔有一些投向马车的视线,都充满了李槐看不懂的敬畏和羡慕。
接下来一路,直到可以看到大隋京城的城墙轮廓,李槐都觉得自己像是被当成了菩萨供奉起来。
一开始李槐觉得很新鲜很好玩,可是越来越临近目的地,李槐越来越不自在。
李宝瓶越沉默,每天都黏在陈平安身边。
林守一对什么都置若罔闻,每天躲在独自一人的车厢内,安心修行。
依旧给崔瀺驾车的于禄,看不出心情变化。
后边车厢里的崔瀺百无聊赖,每天不是睡懒觉,就是打哈欠,无精打采,只好把谢谢喊到车厢一起手谈。
最后,只有百余骑军得以驶入京城,李槐骇然现那条宽阔至极的御道之上,站满了大隋百姓,密密麻麻,这座京城仿佛已经万人空巷,吃饱了撑着全来看他们的热闹了。
林守一睁开眼睛,不再潜心修行,掀起帘子一脚,望着窗外人头攒动的景象,少年叹息一声。
原来作为齐先生的亲传弟子,是这么不同寻常。
搬迁到大隋的新山崖书院,建立在大隋京城最风光秀丽的东华山,书院沿山而建,渐次增高,规模远胜当年大骊书院时代。
据说高氏皇帝不但请来了大隋最有学问的大儒,还向所有与大隋交好的王朝邦国,派遣出以左侍郎为的半座礼部衙门,亲自去向各地大名鼎鼎的文人,出一份份隆重邀请,最终请来了三十余位某国文坛宗主、享誉朝野的夫子硕儒,来到大隋京城东华山,担任新书院的授业先生。
但是从大隋皇帝到平民百姓,都知道山崖书院有无齐静春,几乎是两座山崖书院。
如今山主齐静春已经杳无音信,听说是病逝了,那么有无齐静春的嫡传弟子“坐镇”书院,就成了重中之重,否则就会名不正言不顺,完全难以服众。
现在,他们来了,雪中送炭一般地来到了大隋京城,所以大隋皇帝觉得如何礼仪隆重都不过分。
虽然只有三个孩子,但是足够了!
他们分别是林守一,李槐,李宝瓶。
除此之外,还有两个并非亲传的学生,分量自然要远远不如前三人,不过也算是锦上添花。
于禄,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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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东华山的街道早已清空,不准许任何人擅自行走,所以哪怕是豪阀子弟都只敢在两侧高楼之上,远远看着那支意义非凡的车队。
大隋高氏皇帝,身穿最正式的正黄色坐龙朝服,站在山脚的书院门外,笑容和善地望着那五个分别走下两辆马车的孩子。
皇帝身后,是大隋最有权势的一小撮人。
整座东华山,气象森严。
光是原本早已与世无争的十境练气士,东华山附近就有六位之多,全部隐藏在暗处,以防不测。
李宝瓶问道:“小师叔呢?”
连同于禄在内,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于是这些孩子,就这么把大隋皇帝晾在了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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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京城的某条街上,一位丰神玉朗的白衣少年倒退而行,望着那个背着背篓的同龄人,好奇问道:“你都换上衣服、穿上靴子、别上簪子了,为什么不跟他们一起进书院呢?”
终于不再穿草鞋的少年,默不作声,只是回头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