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清晨,苏蒽把车开到解放路。
窗外有不少早锻炼的人经过,光晕里还有蒙蒙的雾气,她思考着自己来的是不是太早了。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苏蒽看着上方的首字母,慢慢坐直身体。
“喂?”
林云锋在那边说:“到哪了?”
苏蒽不想显得自己太急躁,便说:“还在路上,你们好了?”
那边安静了下,语气有点怪怪的说:“真的?”
“嗯。”
林云锋轻笑了声:“难道我看错了。”
“什么?”
有人这时敲了敲车窗。
苏蒽扭头,看到林云锋那张笑意满满的脸。
这是玩她呢!
苏蒽收了手机,面无表情的降下车窗。
林云锋脸上依旧带着抑制不住的笑容,说:“早餐吃了吗?”
“没。”
“那一起吃点吧,正好买的多了。”林云锋抬了抬手,拎着几份早点。
苏蒽没吭声。
林云锋在车身上拍了一下,“出来吧。”
苏蒽心里有股气,是对自己的,她觉得自己干了一件特别没脑子的事,十分的丢人,但脸上又不露分毫,她得撑着。
拔了车钥匙,最终走了下来。
林云锋先一步转身朝公寓楼走,苏蒽随后跟上,落后半步距离的样子,苏蒽可以放肆的看这个男人挺拔的背影。
这人依旧穿的很单薄,露着半截小腿,苏蒽的目光在他的小腿处流转几圈后往上,最后在他受伤的手肘处停了。
苏蒽说:“你去医院换过药了?”
“嗯。”
“恢复怎么样,有没有加重。”
“挺好的。”林云锋笑了笑,“我们这样的人耐操,小伤小病的根本不放在眼里。”
那不当回事的语气让苏蒽皱了皱眉。
苏蒽说:“再耐操能避免的还是要避免,活受罪的事没必要做。”
林云锋一步一步缓慢走,手上拎着的塑料袋轻轻晃悠。
看他没吭声,苏蒽说:“我说错了?”
“没有。”林云锋转头看她,面容平静,浅淡的笑意遮盖住眸底的复杂,很是顺从的说:“我知道了。”
到了家,林安山已经收拾整齐等着,见到苏蒽跟着进来很是高兴的叫唤了一声。“阿姨!”
两人的交流很少,但林安山明显很喜欢苏蒽。
苏蒽说:“早上好。”
早点是烧麦和包子,还有两袋豆浆。
苏蒽吃了两三个烧麦便放下筷子。
林云锋看她,“吃这么点。”
“早上我吃不多。”
也摸不准她这话是真是假,林云锋说:“要是不喜欢吃这个,等会出去了再买。”
苏蒽摇头,“不用了,够了。”
林云锋没再说什么。
苏蒽嘴巴有点干,“我想喝点水。”
“我去给你倒。”林云锋说着就要起身。
苏蒽叫住他,“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行,你告诉我杯子用哪个。”
林云锋想了想,没有坚持,“最外侧橱柜,上面那层的白色杯子,用水冲一下可以用。”
苏蒽走到厨房,按着他说的找了一下,白色杯子是有,不过旁边其他的也有好几个。
一只是蓝胖子的卡通模样,明显是小孩的,还有一只是不锈钢杯,苏蒽对这只很熟悉,之前有幸也用过一次。
她扫了一圈,最后鬼使神差的把这只不锈钢杯拿了出来,在水槽里冲了一下,然后在饮水机那边接了大半杯温水。
苏蒽回到桌上,举杯喝了几口。
林云锋很快注意到了,他微愣,有些反应不过来。
苏蒽看他,“怎么了?”
“你——”林云锋看着杯子,“怎么拿了这个。”
事实上苏蒽自己也说不出来为什么拿了这个杯子,就是想拿而已。
她说:“不行吗?”
林云锋沉默了下,摇头,“倒也不是。”
苏蒽看着杯身上磨旧的花纹,“这杯子你应该用很久了吧。”
“好几年了。”林云锋说:“用习惯以后就懒得去换。”
苏蒽点点头,她能理解林云锋说的,因为苏蒽自己也是这样,有些常用的东西使惯了,就像有了感情,很难抛开去适应新的。
这样的人比较念旧。
苏蒽转了转杯身,将水喝完。
周末的森林公园都是人头,明晃晃的光照下,苏蒽看着密密麻麻的人群有些犯晕。
公园依山而建,包含了部分环城河,里面可以游船。
进了大门有一个圆形走廊,走廊下就是河,里面有很多死肥死肥的锦鲤,都是被游客养出来的。
山脚下建了不少游乐设施,林安山很兴奋,看着那些设施眼睛直冒光,苏蒽陪他坐了一次碰碰车,林云锋则在外围等他们。
几辆车子在一个不算特别大的场地里绕着圈跑,时不时撞上一撞。
车子每每经过林云锋时苏蒽就会仰头看他,男人单手搭在护栏上,也静静的看着她,他们在一个喧哗的环境里不断的视线交汇,像无声的羁绊,让苏蒽心跳都微微加快。
又一次擦过时后方猛地传来一记碰撞,撞的苏蒽有点懵。
她扭头看,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应该还是学生,露着一口大白牙,很明显是故意撞上来的。
玩这个就是为了刺激,这样的很平常,但林安山还小,为着安全考虑,苏蒽还是有意避着。
可很明显对方没有要放他们走的意思,到游戏结束前为止又被狠撞了两三次。
苏蒽皱眉,觉得这人有点不识相。
游戏结束了,苏蒽牵着林安山走下去,到林云锋面前。
林云锋摸了把林安山笑嘻嘻的脸,“好玩吗?”
林安山响亮的说:“好玩!”
林云锋又刮了下他的鼻子,“美得你。”
他抬头看苏蒽,“你呢,你觉得好玩吗?”
“还行,小孩玩意。”
林云锋玩味的说:“你可不就是小孩呢!”
苏蒽抿嘴,随即道:“我怎么就成小孩了。”
“在我眼里就是。”
“凭什么呀?”
“你猜。”
林安山扯了扯林云锋的衣服,“叔,我想去玩飞机。”
“行。”
苏蒽牵着林安山先走一步。
林云锋转身之前突然朝苏蒽后方冷冷投去一眼,视线凌厉而霸道,让明显打算上来搭话的年轻小伙子停了脚步。
所谓的小飞机,跟旋转木马有异曲同工之妙,就是慢悠悠的绕着一根柱子在上方打转,这次苏蒽跟林云锋一起站在外面等着。
两人离得很近,林云锋点了一根烟缓慢抽着。
苏蒽突然轻轻撞了他一下,“喂!”
“嗯?”林云锋转头看她,“什么?”
“刚才的没说完呢!”
都过去不少时间了,这人居然还记着,林云锋也是服了。
他夹着烟蒂,浅浅的吸了一口,又缓慢吐出来,目光透过烟雾锁在苏蒽脸上,“你不就是个任性好奇的小孩吗?”
“任性和好奇的点在哪里?”
“你觉得呢?”
苏蒽朝他靠近一步,身侧部位微微贴着他的,“我是小孩?”
林云锋眸光深沉,没说话。
苏蒽继续靠过去,挤到他跟前面对面站住,腰抵着栏杆,身子贴着他的,周边是来往不断的游客,耳边是孩子嬉笑的声音,头顶落下明晃晃的光线。
苏蒽平静的和他对视,“我是小孩?”
林云锋要往后退,苏蒽一把拽住他腰部的衣服,“嗯?”
片刻后,林云锋败下阵来,他对眼前女人的大胆实在心服口服。
“好吧,你不是小孩。”
苏蒽没放他走,“那我是什么?”
因为是出来玩,所以今天苏蒽穿的很轻便,脚上套着运动鞋,头发绑在脑后梳成长长的马尾。面容清爽干净,透着浓浓的秀气。
林云锋的视线在她脸上细细的划过,之后说:“你是个女人。”
苏蒽:“什么样的女人?”
林云锋想了想,说:“很有魅力的女人。”
苏蒽终于笑了,松手放开他。
林云锋也笑,神情很放松,“满意了?”
“嗯。”苏蒽伸手过去勾住他的手臂,“满意了。”
他们靠在一块,苏蒽能感受到身边人身上传递出来的热气,那种鲜明的荷尔蒙气息让她隐隐的有些热血沸腾。
林云锋也不动,就那么稳稳的让她靠着,眼睛看着里面,林安山正高兴的跟他们招手,林云锋不自觉的又笑了笑。
中午在内部餐厅吃的饭,之后就是爬山。
他们爬了一半,转了一个圈之后在中间的一个休闲区停了。
这里有个小卖部,还有一家咖啡厅,远处是一个平台,有人在打羽毛球,再对过去是一小片溪水围绕的石堆。
也是被特意开发过了,绿林山石,潺潺流水,风景很好。
林云锋突然说:“给你们拍个照吧。”
苏蒽有些意外。
林云锋指着不远处的一个亭子,“就那边好了,采光也好。”
苏蒽本身对拍照这件事没什么兴趣,平时也不玩自拍,不过看林云锋难得有兴致,她也没拒绝,拉了林安山走了过去。
苏蒽走到一个地方,“这里?”
“往右一点。”
苏蒽听话的朝右挪了一步。“这里?”
“对,笑一笑。”
林安山自己也知道自己太矮,特意爬到了一个大石头上站着,然后乖巧的咧着嘴笑。
太阳西落,光线染了点红,没再像之前那样亮的发白。
林云锋按了快门,手机又往边上移了移,将苏蒽单个人锁在这个框架里。时间有些长,苏蒽动了动,低头踢了下脚下的石子。
山林间有风徐徐吹来,苏蒽半个身子站在光线里,打亮的侧脸多了些以往少见的温柔。
林云锋又按了下快门,说:“好了。”
林安山开心的奔过来看,之后又拉着林云锋给他拍了好几张。
回到山脚后又坐了一次船,坐的是电动船,不需要自己用脚踩,前方还安置了一个水枪,可以对着湖中心的圆球射击,射中后会有水柱飙到空中。
林安山坐在前方专心致志的打圆球。
苏蒽和林云锋坐在后方安安静静的看着,他们都没说话,迎着风,对着整片的山和水。
苏蒽突然伸手过去,握住他的。
林云锋手翻转,跟她十指纠缠在一块。
太阳更往西沉了一些,洒落的日光越加温柔。
回去时林安山趴在林云锋身上打瞌睡。
林云锋说:“安山今天很高兴。”
苏蒽说:“你们以前没来玩过吗?”
“没有,没那个时间,也没想到。”
苏蒽说:“未来有机会的。”
林云锋点头,“嗯。”
到了公寓楼下,苏蒽不打算上去了,准备回家休息,她也有点累。
林安山下车前问:“阿姨,明天你来接我吗?”
苏蒽说:“你希望我来接你吗?”
林安山用力点了点头,“嗯。”
苏蒽笑了下,“明天不行,阿姨要回家。”
“噢。”林安山有些失望的样子。
林云锋看着她,“要回C市吗?”
苏蒽点头,“嗯,要回去几天。”
林云锋也不多问,只说:“路上注意安全。”
苏蒽搭着方向盘,挑了挑眉,“就这一句?”
林云锋沉默了下,说:“你想听什么?”
苏蒽不说话,只凝视着他。
林云锋让林安山先慢慢走回家,自己等会追上去。
小孩走出一段距离后,苏蒽说:“会想我吗?”
林云锋淡淡的笑。
苏蒽握紧方向盘,“会等我回来吗?”
林云锋这次没什么犹豫的说:“会。”
苏蒽第二天回了家,进门看见刘景秀在给她晒被子。
苏蒽过去搭了把手,说:“前两天电话里不是说刚晒过吗,今天怎么又晒。”
“趁天气好多晒几次也没事。”刘景秀笑着在蓬松的棉被上拍了拍。“当天晒过的被子睡着舒服,你去把枕头也拿过来。”
苏蒽回房将枕头也带了过去。
刘景秀平时没什么娱乐活动,大部分时间都独自待在家,最近买了一些毛线在打毛衣。
客厅沙发上放着一只小竹篮,里面装着浅蓝色的线团。
刘景秀拿起来给她看,“这个颜色可以吧?”
苏蒽点了点头。
母女两在客厅坐着,刘景秀想起来什么,说:“小辰前段时间是不是去找你了?”
苏蒽抬了下头,“你怎么知道?”
刘景秀说:“鲁寄情犯病了,我就想着他会去找你。”
鲁寄情是向辰礼生母,向辰礼被接入向家后没几年也来了C市,但可能是生活起落太大,导致精神状况不太好,会记不清人,也会有暴力倾向,由此一直住在疗养院。
苏蒽低头缓慢的剥着橘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刘景秀看着她,“你不知道?”
苏蒽摇头,将橘子掰开塞进嘴里。
刘景秀神色略带复杂,片刻后暗暗叹了口气,还是说:“你要有时间就过去看看。”
抛开那些恩怨,两家之间还有更深的情分在,苏蒽懂这个理。
“我知道。”
中饭后去了向家,邓洁婷看到苏蒽来很高兴,特意让人准备了点心,都是苏蒽爱吃的。
邓洁婷笑着看苏蒽,“这次来总要多呆几天了吧。”
茶几上放着一套紫砂茶具,用了有些年份了,听说是在某个拍卖行拍来的,邓洁婷的宝贝之一。
“是。”苏蒽帮着她洗杯,“三四天吧。”
“那这几天就住这了,小张正巧刚把你那房间收拾过。”邓洁婷转向刘景秀,“阿秀,你看呢。”
刘景秀看了苏蒽一眼,说:“也好,小航也好有个伴。”
“我也是这个意思,航航天天闷在家,也只有苏蒽来了才高兴一些。”邓洁婷对向一航也是真发愁,她又转向苏蒽,“苏蒽,行吗?”
苏蒽放下杯子,沉默了一下,淡淡道:“好的。”
院子里养了一只几个月大的阿拉斯加,黑白色,虎头虎脑的,看见苏蒽扭着屁股奔了过来。
后来听说是保姆家养的狗生了抱过来的,好给宅子里增添点生气。
苏蒽没事干,就在院子里逗狗玩。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跑过来找她,说向一航午休结束了。
二楼有个玻璃花房,连着向一航的卧室,说是花房,其实放的大部分都是书,更像是迷你小书房。
里面放着一个铁制吊篮,旁边还有卧榻,前者是苏蒽喜欢,长期给她留着的,后者则是供向一航自己休息的。
苏蒽进来便看见向一航靠坐在卧榻上,穿着银灰色的家居服,应该刚洗过澡,整个人看过去潮乎乎的。
“哥!”
向一航放下手边的书,转头看过来,露出俊秀柔和的五官,见了苏蒽也不惊讶,他浅笑着,“我就猜到你这两天该回来了。”
苏蒽笑了笑,“你看的什么书?”
向一航将封面转给她看,是一本简史。
苏蒽说:“刚起来就看这些不累吗?”
向一航说:“打发时间的。”
苏蒽走到吊篮旁要坐。
“等一下。”向一航叫住她,拍了拍卧榻,“坐这边来,那把椅子坏了。”
苏蒽看了看,没找到问题所在,她问:“哪坏了?”
“上面的铁圈生锈了,有点剥落。”
苏蒽说:“这没关系的。”
向一航还是坚持让她坐过来,边说:“下次换了新的你再玩。”
苏蒽笑了,“玩什么呀,又不是十来岁。”
向一航说:“你就是三十来岁在我眼里还是小。”
苏蒽沉默,她突然想起前一天跟林云锋的对话,那个人说她可不就是小孩呢,用那样一种略带纵容的语气。
“想什么呢?”见她突然出神,向一航问道。
苏蒽摇头,“没什么。”
她盘腿坐上卧榻。
玻璃外是澄澈的蓝天,朦胧的远山,苍翠的青树,窗户打开着,清风吹进来,呼吸里都是清爽的味道。
向一航弯拢膝盖,将书递给她。
苏蒽顺从的接了过来,背轻轻往后靠在他的膝盖上。
“看到哪了?”
“183页最上面。”
苏蒽盯着最上方的字一字一句开始念。
这都是习惯性的动作,他们都没有觉得有哪里不对。
苏蒽小时候还在认字那会,向一航会挑些简单的儿童读物让她念,每个晚上都缩在这个房里,用着现在的姿势。
后来慢慢长大,读的也就越来越多,再后来就基本都是向一航自己在看的书了,以至于养成的习惯到现在也没改掉。
向一航看着苏蒽专注的侧脸,眼底都是温柔。
目光在她身上掠了一遍,最后停在她的头发上,上面落着一片半枯萎的树叶。
向一航伸手帮她摘掉,捻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