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内外顿时一片死寂的安静,只听到北风呼啸的狂吼,众人都震惊的抬头望着这个鼎立于中原,统辖天下的君王,可是他们能看到的却只是那绣着张牙舞爪的金丝腾龙图纹的墨色袍摆及那双黑色戎靴,腰间的龙形古玉散着暴戾慑人的气息。
云倾跪在地上,只觉得全身冷,她目光楞楞的看着那高高在上,如同可以傲视一切,甚至连身后的漆黑苍穹都成为衬托的皇帝,膝下的凉意如同植入骨髓一般的刺疼起来,心绪也瞬间混乱。
七年,她曾经想过必然有一日会相逢,可是她却没有想到竟然是在这样的场合中,以这样的距离和身份。
凌烨轩站在寒冷的狂风中,他俊美的容颜菱角分明,如同刀斧雕刻一般,束紫金玉冠,垂落在胸前的长肆意飞扬,深沉冷凝的眸子愈睿智沉稳,紧抿的薄唇充斥着薄怒和坚毅。
他,也已不是当初那个少年天子,身上再找不到当初偶尔微露温柔和半点脆弱的痕迹。现在的他就如同天下人都要敬仰信奉的神明,高高在上,却寒意逼人。
“冷姑娘,好久不见……”低沉的声音如同魔咒一般在众人的耳边炸开,让那些还没有回神的人再次惊住。因为谁都没有想到就在刚才还在选妃盛宴上被二皇子和淮王殿下争夺的中原少女,那个被他们视为身份卑贱的汉女,竟然与当今统辖四方的君王是旧识。
而,皇上突然悄然无声的驾临北楚,莫非不是为楚王贺寿,而是为了这个少女?天啊,如果是,那这个少女又该是如何尊贵的身份……
而皇帝身边的赵公公在看到云倾的那一瞬间就僵直了身体,眼珠差点掉落下来,因为此刻的云倾一身楚国少女的装扮,美丽妖娆,青涩婉约,但最重要得的是,她竟然参加在了楚国的选妃盛宴。
云倾被凌烨轩这句没有起伏,却足以寒彻入骨的话给惊住,他认出了她吗?不可能,七年的时间,她的变化很大,而且连眉宇只见的朱砂也被易容遮盖,他不可能……
“草民参见皇上”云倾轻垂下眼睫,用自己几乎都听不见的声音说道,珍珠耳铛在贴着她的脖颈嫩白的肌肤悠悠的晃荡,在这寒风凛冽的深夜,更多了几许妖魅和诱惑。
凌烨轩漆黑深邃的眸子猛的一沉,紧绷的下颚僵住,他眯了眯狭长的凤眼,俊逸却令人不敢直视的容颜瞬间似蒙上了一层寒霜,随即,薄唇轻启,低沉的声音略带沙哑浑厚的道:“赵安,请冷姑娘到冷将军的军营来,朕,要单独与她谈谈……”
云倾一怔,而楚桓的双眸猛的迸出寒意,他大步走到云倾身边,几乎是将她护在身后一般,目光坚毅而毫无畏惧的睇视那个高高在上的君王,沉声道:“皇上,冷姑娘是臣下的贵客,如果皇上只是想找故人的话,臣下想,皇上应该是认错了。再者,冷姑娘也未必想和皇上但单独议事”
楚桓的话一出,楚王的脚差点软得摔倒在地,而刚才还嚣张跋扈的二皇子等人也都惊住了。因为就算这里是楚国,可是如此对皇帝说话,依旧是大不敬的忤逆之罪。对于他们来说,楚桓若是犯上杀头,他们自当高兴,可是这欺君犯上可是要株连九族的。
凌烨轩的目光更冷,他沉沉的看着楚桓那张俊逸淡然,却又坚持的摸样,深沉的眼底顿时掀起惊涛骇怒。众人都吓得连呼吸都停止了个个都低垂脑袋,不敢仰望皇帝那带着山雨欲来前奏的深邃眸子,因为,实在抬令人心胆俱裂,毛骨悚然。
云倾也没有想到楚桓竟然会冒着这么大的危险护在她的身前,她缓缓的起身,却因为膝盖上的刺痛略有些沉重,可是这些她已经顾及不了,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凌烨轩的脾性,更熟悉他谈笑间杀人的凌厉手段。
“淮王殿下,我没事……”云倾拉住了楚桓的衣袖,让他不要插手这件事。
这是她与凌烨轩之间的事,如果光靠几句话就能解决的话,那么他策划设局了七年,甚至花了那么多心思骗过冷战天和冷仲岂不是白费了?所以,云倾知道,凌烨轩如果已经认出了她,决然不会轻易放手。
“冷姑娘,你是本王的客人,更是本王的恩人,虽然你是中原人,但是既在我北楚,就是北楚的贵客,更何况本王曾经答应你一定要护你周全”楚桓对面四周的惊骇和诧异,毫不为所动,而是更加仔细的将云倾护在自己的身后,似若是一个疏忽,云倾就会被凌烨轩抢走一般。
“看来淮王殿下对这位姑娘还真是情深意重啊”凌烨轩淡淡的开口,可是那声音却听得人直毛,他目光冰冷的看着云倾揪住楚桓衣袖的那只纤细白皙的素手,全身似突然长出了刺一般,连呼吸都有些不稳,随即,他冷冷的道:“朕早闻淮王殿下是用兵如神,是北楚的第一元帅,所以淮王殿下的客人,朕自然不会为难,但是殿下否也该问问那位姑娘是否也愿意与朕谈谈。”
楚桓一僵,随即望向云倾,但云倾还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表示时,就听到凌烨轩阴寒的声音如同丢下一颗炸弹一般轰然响起:“冷姑娘千里迢迢来到北楚就是为了寻找失落的亲人,难道,事隔七年,冷姑娘不想见见你要找的人吗?”
云倾猛的一震,她错愕的望向皇帝,但,惊骇之余却是突然了悟,她道:“孙恒初在你的手上?”
难怪,他失踪了七年了杳无音讯,不过,这一点她也早有猜测,可是她却不相信皇帝的人可以布遍四海,因为毕竟孙恒初的武功不弱,警惕性也很高。
“冷姑娘不想见他吗?”凌烨轩没有回答云倾的话,而是满身戾气的反问,他冰冷的眸子紧紧的盯着她那张令人失神的精致面容,眼底酝酿的风暴更为的浓郁漆黑。
“冷姑娘……”楚桓回头,他目光沉静而复杂的看着云倾,那神色仿佛是要她不要去,因为即使在楚国,即使他手握重兵,可是若是她一旦进了冷战天的营帐,他也许就已经没有能力再护她周全了。
而云倾又岂会不明白楚桓的意思,她缓缓的抬睫,细密若蝶翼的长睫轻颤,看着楚桓那张清俊且似永远都淡泊平静的面容,以及隐藏着风波却又令人难以猜测的好看眼眸。
她在忖度,在衡量,可是最后却还是闭上了双眸。
如果孙恒初真的在凌烨轩的手上,那么她是必要与他谈判的,并且在冷战天的营帐中,万一生什么事情,就算是犯上欺君,冷战天也必然会保全自己,哪怕是背负上叛国离道的罪名。于是她咬了咬牙,转望向大殿外,那冷峻如这黑夜中的邪魅一般的君王,道:“好,我跟你走……”
“呼……”在云倾回答出这句时,楚王和大殿内跪拜着几乎颤昏厥的所有大臣都舒了一口气,纷纷的歪斜在了一旁。就连酒已醒了大半的二皇子楚燕都不由得闭了一下双眼,因为对他来说,就算他再怎么想得到云倾这样的中原美人,可比起性命来,这还是微不足道的。
可是楚桓的面色却僵住了,他定定的看着云倾,眼神似突然暗沉了了一般,失去了平日的光彩,似乎就在云倾回答的这一瞬间,又变成了几日前,云倾与他初见时的那个冷淡凉薄,且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俊男子。他目光沉了沉,随后,慢慢的让开了一道距离,让云倾离开。
“淮王殿下对我的救命之恩,小女子永不相忘”看着楚桓突然的沉默和改变,云倾只觉心里一沉,有种说不出的滋味翻滚着,似不忍,也似不舍。
“冷姑娘不必放在心上,若非姑娘,本王在草原上早就粉身碎骨了”楚桓淡淡的回答,但口气中却已经有了一丝疏离。
“告辞”云倾见楚桓这样,眼底突然一酸,但是她随即扭过头,大步踏出了奉天殿,走进漆黑的夜色和狂风肆卷的夜幕中。而她的面前,便是站在寒冷的夜风中,冰冷僵硬得没有一丝暖意的皇帝。
皇帝的面色阴沉冷清,他如冰寒冷的眸子隐匿着深藏的怒气,在见到云倾向自己走来时,转身上了龙辇。
“我可以走着去”云倾挑眉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一顶小轿,不禁冷冷的道。因为上了轿子的话,万一生特殊情况,逃跑会有一定难度。
“姑娘,这里离军营还有一段路,姑娘还是上轿吧,毕竟这天寒地冻的,就算……”赵公公顿了顿,随后望了一眼皇帝已经缓缓启程的龙辇,不得不小声在云倾耳边道:“就算娘娘您可以等,但那个年轻人恐怕……”
云倾身子一僵,蓦地转头望向赵公公,心下不由得一颤,原来,他们早就已经认出了她,看来今日之事也是早已就安排好的围猎,而她,只是在没有半点防备的情况下跳下了这早已挖好的陷阱。
抿唇,云倾神色沉了沉,随后大步走到轿前,掀开轿坐进轿中……
王宫北侧的军营中,三万兵马齐集待阵,站在如鬼魅用一般呼啸的寒风中整齐站立,无数冲天火光的火把将那些墨色铠甲照耀得狰狞冷冽,反出光芒如利剑刀刃一般铮亮。冷战天身着元帅盔甲,肩披殷红斗篷呼簌飞扬,他站在营地的最前侧,一双坚毅漆黑的眸子静静的看着缓缓醒来的明黄龙辇,浓黑的剑眉黜起。
君王的驾临让整个楚国都措手不及,而冷战天此刻的心情却也不比楚王好到哪里去,因为他也是在半个时辰前来才接到探卫队统领庞炎的千里加急报告,得知皇帝会在今夜驾临北国王宫。
皇上半夜驾临,并且一路行踪诡秘,这次北行甚至脸楚国的巡逻军队和百姓没有察觉出蛛丝马迹,足见必然是有备而来,更像是不愿打草惊蛇的举动。可是,皇帝究竟来北楚做什么?如此急促的突然驾临又是否是因为察觉出了婉儿的事情?
“皇上驾到——”赵公公尖锐的声音在冰冷的空气中响起,响彻黑幕苍穹。
冷战天整个人一怔,而军营中那些看到天子下临的士兵都不由得略显激动,塞外七年,对于他们来说比在边关打仗更为思乡心切,但是皇帝这驾临,却让他们觉得,轩烨国没有忘记他们这些远在他国的将士,于是众将士纷纷叩拜在地,一时间整个军营内的铠甲都齐齐出铿锵搓响:“恭迎圣驾,参见皇上……”
“平身吧……”皇帝清冷威严的声音沉沉的响起,在这冰天雪地的皑皑营地里分外的震响。
“谢皇上”三万兵马同时应声,随后哗哗的再次起身。
赵公公在龙辇前侧引路,在看到冷战天高大英挺的身姿之时,忙笑着上前,搀扶起他,道:“威烈将军快请起,呵呵,将军,皇上深夜驾临军营,要进入将军营帐与冷姑娘谈些事情,将军尽快安排吧。”
“冷姑娘?”冷战天惊住,漆黑的眸子惊疑的看着赵公公和他身后的的龙辇,只觉得有些刺眼的了眯了眯双眼。难道皇上已经认出了婉儿?那么……冷战天的手蓦地握成了拳头,关节在惨白。
“是啊,将军快去准备吧”赵公公也看出了冷战天的疑惑,但还是笑呵呵的说道。
冷战天迟疑了一下,他眉宇紧了紧,随后才低头抱拳道:“末将遵命”,说罢,转身走向自己的军营中间那最大的营帐,撤下了四周的士兵,然,就在这时,一大批黑衣探卫整齐的跑来,将整个主帅营帐都包围住。
冷战天一怔,而赵公公则引着龙辇走到了营帐前,笑道:“将军,皇上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一切便由皇上统领了,还请将军呈上兵符,好控制局势”,说着,便已经伸出手,笑容可掬的跟冷战天要兵符。
数百名黑衣卫站在冷战天身后,遮掩了外围士兵的视线,云倾的小轿也已经行至了金黄色的大帐前,但是前侧却也有是来名黑衣卫守着,所有的空隙都被已被占领,几乎滴水不漏,甚至没有丝毫缓解的余地。
轿内的云倾隔着薄纱看到这一幕,也怔住了,她心头顿时陡凉。看来皇帝不仅在这里设下了陷阱,更是将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看这些黑衣卫熟练的动作仿佛已经演练多少遍一般。云倾轻咬了咬红唇,她簌的一声掀开垂帘,探出头来,但是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被两名黑衣卫挟持,随后,从营帐中走出的庞炎道:“皇后娘娘,营帐内已经收拾好了,请娘娘入帐。”
云倾双眸眯起,双肩反剪,锵的一声甩开了那两名男子的束缚,眸光阴沉的看着自己面前身材高大魁梧的庞炎,冷道:“我自己会走。”
庞炎面色沉了沉,却还是不敢怠慢,忙低头道:“娘娘请……”
云倾抬步上前,而此刻,冷战天也在那些黑衣人的包围下,将兵符交递给了赵公公。赵公公呵呵一笑,拿着那块半边的龙头兵符走向云倾,委身道:“娘娘,请把”,说着,上前掀开了那金黄色的大帐。
大帐内,孤灯如豆,昏黄暗淡的光线令人分辨不清里面的情况,云倾眯起双眼,她转头看了一眼赵公公笑意盈盈的摸样,心下一横,只能踏进去。
寒风狂肆的呼啸,吹得帐篷簌簌作响,云倾走进营帐,抬眸只见凌烨轩背对着她站在乌木色的剑架前,墨色的龙袍在孤灯下闪烁着隐隐狰狞的图腾,而那修长的大手则是缓缓抚在了那雕刻着虎头纹路的乌木上,背影英挺孤寂,却也有着令人不敢忽视的威严冷冽。
“皇上,冷将军的兵符已经呈送上来,请皇上过目。”赵公公将手中的兵符递到皇帝面前,面色恭敬。
凌烨轩看着微微转头,刚毅冷清的侧容在烛光下在烛光下闪动着冷峻的光芒,他抬手拿起赵公公手中的那块兵符,指腹缓缓的抚着上面的龙纹图腾,而后顿了顿,低沉的声音略带懒倦的道:“下去吧”
“是”赵公公看了皇帝一眼,随后转身从云倾的身侧走过了出去。
身后,营帐给狂风掀起,呼啦一声骤响,里面的牛角灯也瞬间熄灭。漆黑一片,出了月朗星稀的映照的微弱光芒和雪地上皑皑积厚的苍茫。
“你参加楚王宫的选妃盛宴?”低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阴沉的闷声,如同怒雷一般骤然而起。
云倾一怔,她眯着双眼望着那静立不动的凌烨轩,有那么一瞬间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少年,可是那股熟悉的龙涎淡香与浓郁药味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却那般明显。黜眉,云倾别过头,生硬的道:“我是淮王府的客人,受了楚王的邀请”
皇帝的身影微震,随后转过身,在昏暗中看着云倾那娇小的身形和一身楚国少女装扮的窈窕身姿,竟然出乎意料的平静,道:“朕在关外布置了五万精兵和一百二十名黑衣探卫,看你身上有药香味,必然是在北楚这冰天雪地中落下了病。回宫吧,有温暖阳光的地方适合养病,热暑的时候,朕可以陪你去行宫避暑。”
云倾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因为凌烨轩太过平静了,这种令人错觉的感知仿佛她离开皇宫七年只是七年而已,而他的口气,更像是在哄当初那个六岁的孩子,用糖果诱惑她,告诉她什么样的选择才是最正确的。
“皇上威胁我?”少顷,云倾挑起了秀眉,打破了心头那一点点的恍惚。关外有五万精兵,此刻又没收了冷战天的兵符,也就是他可以统领八万将士,而楚桓……就算他有心想救她,也根本没有时间立刻召回守卫在边塞的兵马。
“婉儿,不要任性,朕花费了太多的时间,已经不想再这么寻觅下去了。所以,跟朕回宫,朕会给你一切你想要的,想得到的,后宫不会再成为你的困扰,太后也不会再去滋扰你。”皇帝淡淡的口吻却充满了诱惑的说道,他深邃沉睿的眸子紧紧的盯着身披雪狐长裘的云倾,昏暗的光线中看不清他的神色,却足以感受得到那不容拒绝的生硬和威严。
“设局七年,皇上真是有耐心,难道就是为了将婉儿重新带回宫廷中?”云倾不懂凌烨轩为什么可以这样的冷静,而这平静也掺含了暴风雨的来袭的气息。
“那你还以为朕会怎么样?”皇帝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他慢慢的走向云倾,脚步沉稳而令人心惊。云倾黜起秀眉,想后退,却已没有了空间。
温热的气息几乎已拂在了她的面容上,七年的时间,他更为高大威武,而她,也已经到了他胸口的臂弯处。岁月,悄然无声的改变,在这一刻才被看得清楚。
“威烈将军的兵符已经被没收了,冷氏一族已然没有半点作用,皇上为何不就地正法,何必还要那么麻烦的将我带回金陵?冷仲已经是个老头子了,已到了告老还乡的年纪,所以就算朝中还有不少幕僚,他们也会明白这个人不能依靠,皇上还顾忌什么?”云倾僵直身体,警惕的看着胸前那宽厚的胸膛,呼吸都有些混乱。
关外五万精兵,一百二十名黑衣探卫。军营中三万兵马和庞炎统帅的百来名黑衣探卫,无论是那一边的人,单凭云倾和掩藏在外的三十六名探路先锋根本不能抵挡,更何况,现在冷战天和孙恒初都已经落在了皇帝的手上。
此刻,营帐内突然寂静沉默,气氛压抑得似乎只能听到两个人的呼吸和彼此的心跳声。云倾黜起秀眉,素手缓缓的握住了袖中那把无声滑出的凤麟匕。今日参加选妃宴,她为防意外,特地留了这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