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婉柔原本不相信世界上有神,有仙。
人就是人, 只能知道人所知道的事情, 但是神仙, 却知道许多人不能知道的事情。
她向来不相信什么大智大通, 因为只要是有点江湖经验的人都知道, 他们经常答非所问。
耍滑头而已,谁不会?
但现在张婉柔却相信,这世界上, 真有全知全能的神仙。
在弟弟死前的半年, 他们姐弟二人都在为了父亲的死而奔波。
他们想知道, 究竟谁才是绣花大盗。
张婉柔是女人, 不能上武当山, 但是他的弟弟,却没有问题。
武当的群英会, 泰山剑自然是去的。
他毕竟是成名剑客,还长得粗壮, 对西门吹雪叶孤城虽然崇敬, 却不像是初出茅庐的菜鸟剑客一样疯狂。
所以,即使以剑客身份参加群英会, 他也不会穿一袭白衣, 而是穿着一身粗糙的黑衣。
配上他黝黑的面孔与沉重的剑, 像一座小山。
黑衣帮他躲过了来自岁寒三友的伏杀,像泰山剑这样的人,根本就不可能是玉罗刹的儿子。
但他虽然直面了生死线, 却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
群英会,除了让泰山剑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似乎没有任何用处。
他还是不知道,谁才是绣花大盗。
不仅不知道,甚至因为武当山上死了那么多青年才俊,反而没有人关注绣花大盗是谁。
虎头蛇尾,让真正的受害人家属一腔悲愤无力书写。
泰山剑虽然心中愤愤不平,也没有办法,他下山,与轻鸿剑说明,想要找到真正的绣花大盗,似乎只有靠自己。
张婉柔年纪比泰山剑大,也比他更有主见,在江湖上,生死都是常事,报仇也是天定,莫说什么以德报怨,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才是常态。
她和泰山剑与父亲都不算是亲近,但是为人子女,总要报仇雪恨,奔走了大半年就为了找绣花大盗,却毫无头绪。
让张婉柔没想到的是,在为父报仇之前,她的弟弟竟然也死了。
比起一年都见不到几次的父亲,她与弟弟的关系可以说是非常亲厚,报仇热情更是高了不要太多。
她能为之牺牲全部。
所谓因果循环莫过于此,张婉柔想不到,她竟然不只能够帮弟弟报仇,还能帮父亲也报仇。
西门吹雪不在乎她,看她根本就不像是看一个人,自然就不会在意张婉柔的出生。
但是叶孤城不一样,就算他不想打听,他身边的下属也会格外热心地将张婉柔的绝密档案递上叶孤城的案头。
千万不要小看这些下属的神通广大,他们什么都知道。
等叶孤城看完张婉柔的人生经历,看这妹子的眼神就变得格外复杂。
当然,他并没有让张婉柔现,毕竟像叶孤城这样仙气飘飘的男人,是不应该看任何一个女人过长时间的。
他思考了大半天,就算是绣花大盗受害者的亲戚,如果不执意于报仇也就罢了,他还能当做没看见,但是张婉柔和他死了的倒霉弟弟,明明是为了报仇而东奔西走,现在第一个仇都没有报,第二个竟然就接踵来了。
这命,实在是太惨。
惨到叶孤城觉得不告诉她真相都不好意思的地步。
毕竟,除了金九龄的仇人,其他人都没有立场对他报仇,那些被他绣瞎的瞎子也并不是命不值钱。
他们或许是炮灰,但对这些人的亲人来说,却并不是这样。
叶孤城思来想去,找了个机会让岚风把资料递给张婉柔,他并没有亲自告知,而是将选择权全部送到看似柔弱的女性手上。
他所展现在她面前的,只是对方苦苦追寻的真相。
金九龄是死了还是活着,全看张婉柔。
然后张婉柔便给了他答案。
张婉柔道:“他刺瞎我父一双眼,我取他两颗眼珠子,扯平。”
说这话时,清秀的女子看上去颇为淡定,她手捧一个琉璃罐子,里面装着金九龄一双招子。
至于被挖了眼睛的可怜人,还没有醒来。
他后脑勺被砸得血肉模糊,为了治疗伤口,连头都剃了,醒来更不知道要何年何月。
至于眼睛,伤得那样重,如果强硬挖下来,分分钟就死了,但毕竟动手的是岚风,她的医术不比西门吹雪差多少,眼睛挖下来,人还在,至于什么时候醒来,那要看金九龄的恢复力。
叶孤城道:“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张婉柔道:“自然是去换秘密。”
叶孤城道:“你对藏宝图有兴趣?”
张婉柔摇头道:“我只对剑鬼有兴趣。”
叶孤城道:“你可知告诉你秘密的或许不是真剑鬼?”
指不定是玉罗刹假扮的。
张婉柔道:“我知。”
她道:“但不管怎样,在那里的人定然与剑鬼有关系。”
甚至连那个秘密,或许都能挖出蛛丝马迹。
叶孤城最后道:“其实你不用这么急。”
因为剑鬼已经惹怒了西门吹雪,不管张婉柔有没有亲自上门试探,西门吹雪都不会放过他。
西门吹雪的意志力世上鲜少有人能够超过,被他盯上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张婉柔却道:“我亲自去。”
她很坚持。
叶孤城道:“好。”
紫金山上人萧索。
已经出了正月,新年的气氛早已过去,寻常人家的老百姓早就再度投入有条不紊的工作。
只有这些个江湖大侠还有闲心在山上呆着。
但他们却已不复一开始的狂热,上次那带着金九龄眼珠子来的人,可以说是凄惨至极,不仅没有落得藏宝图,还被人海扁一通,至于他找到的所谓尸体,正如同剑鬼说的那样,脸皮子一扯就是张别人的脸。
所以各路大侠也知道了,他们中怕是混了有心人,自己找不到金九龄,也不想别人找到。
这事情已生,仿佛憋在胸膛中的一口气就泄了出去,真对藏宝图抱有幻想的,都是一些乌合之众,他们的武功并不精深,却有一肚子的花花肠子,而且个个都是知难而退的,现在既然知道剑鬼的条件不好达到,竟然就萌生了退意。
仅剩的虽然有些意志力,但也没有准备去找金九龄,而是一伙人说好,守在山顶上轮班,就看什么时候有人能再带着眼珠子过来,他们就坐享其成。
但他们也并不确定有人能来,等着等着不耐烦了就开始内讧。
有人道:“真会有人来?”
“大概。”
“大概,大概是什么意思。”
“大概的意思就是我也不知道。”
“那我们还在这里做什么。”
“等。”
“等?要等到何年何月?”
“等到有人能找到金九龄为止。”
“真的有人能找到?”
“如果不能,你难道自己亲自去找?”
“怎么可能。”
“既然不愿意自己动手,就等等好了。”
“先说好,我最多再坚持十来天,如果这段时间内没有人,我也要走了。”
“不用你说,这里的哪个人不是这想法?”
他们的时间虽然多,也没有闲到这地步,如果金九龄的人一辈子找不到,他们难道就在这里等一辈子?
怎么可能。
但这些人没有想到,转机竟然来得如此之快。
张婉柔悄无声息地上山,她的手上捧了一个琉璃罐子。
那些守株待兔的侠客看着她,先没有往别的方向想,只道她是来这里看看地形,又或者是缅怀自己竟然能够逃过一劫。
虽然嘴上口花花,心中也看不起女人,但在场人还真是没有一个敢去招惹张婉柔的,他们都很怂,没胆子把剑谱第十二位拦下来。
这些人都名不见经传,要不然也不会把绝世武功寄托在什么秘籍上。
毕竟那玩意儿,除了让金镶玉山庄覆灭之外,没有起到一丁点儿用处。
至于现在江湖上的大多数人,早就不知道金镶玉山庄是个什么玩意儿,他们都只知道万梅山庄。
不过即使不敢上前撩拨张婉柔,他们的眼睛却还锁定在女人身上,有些贪财的,更是将视线锁定在琉璃罐子上。
这是个风雅的好东西,江湖人有些钱的就算用得起,也不会花钱去买,再好看也只是个罐子,碎了就没了,一点都不实用。
但在夕阳的映射下,那个罐子怪好看的。
看着看着,就现不对劲了,那罐子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眼睛很不得黏在上面,只见张婉柔步子一迈,里面的眼珠子就滴溜溜地滚。
那人脸色一变,差点从树上栽下来。
他道:“眼睛,那罐子里装了一对眼睛!”
群众一片哗然。
张婉柔竟然带了眼珠子上山?
这是谁的眼睛?
莫不是金九龄的?!
这些人不敢拦下女人,也不敢说话,只能一个个接二连三地从树上下来,跟在张婉柔身后。
有些被委以重任的,干脆一溜烟跑下山,去通知那些在街上晃的,在乱葬岗找尸体的人通通都上山,有人又找到眼珠子了。
问谁?
张婉柔。
一听说这名字,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工作,眼珠子恨不得震惊地掉出来。
竟然是她?
她凑什么热闹。
赶忙夜跑山上去了。
张婉柔的上山速度并不快,一步一个脚印,与寻常人查不多,所以那些被临时通知的,只要步子快一点,就能赶得上大部队。
不知不觉间,她身后的小尾巴竟然成了一个有很多人的大部队。
但女人并不在意,她只是冷笑。
从一开始她就猜到,会有这么一个大队伍。
也好,她的目的岂不就是让更多人跟着。
人越多,秘密揭出来的一刻便越劲爆。
她的目的从来就不是什么藏宝图,只是想找剑鬼报仇。
顺便再让金九龄身败名裂。
她报仇,可不是简单将人眼珠子掏出来就好。
张婉柔知道,像金九龄这样的人,是非常要面子的,比起他的眼睛,更看重的绝对是他的名声。
一个人如果名声很好,就算没有眼睛,也是江湖大侠。
她所做的事情一点都不难,只不过是告诉其他人,为何她挖金九龄一双招子。
想来武当山之事只过了半年,就算江湖人的记忆力都很短,也不应该忘记。
特别金九龄还是一个大名人。
剑鬼此人或许有未卜先知的功夫,又或者,他在山巅有眼线。
只要是一群人一起上来,他就会出现。
他出现得也很诡异,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正好是在月亮当空照的时刻。
但今天,他终于没有从小树林里飘出来,而是突兀地从一棵树后一闪身,人就出现了。
他道:“你来了。”
声音沙哑古怪得紧。
张婉柔冷冷道:“我来了。”
他道:“眼珠子给我。”
张婉柔道:“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
剑鬼道:“什么。”
张婉柔道:“金九龄就是绣花大盗。”
什么?
在场人脑子一转,说到绣花大盗,他们先想到了一蹶不振的武当山。
张婉柔道:“常漫天,八十万两。”
一说八十万两,在场人便心中都是一突,他们张大了嘴,嘴大得可以塞进一个大鸭蛋。
等等,这女人说什么?
金九龄就是绣花大盗?截了八十万两的那个?
剑鬼道:“不错,我是知道。”
他低沉而又古怪地笑了,他道:“他绣了三十多个瞎子,还截了八十万两,让他的眼睛来抵债,不是便宜他了?”
就好像是一出滑稽戏。
但张婉柔却没有买账,她道:“你为什么知道。”
她声音冷冰冰道:“你难道是背后的主谋?”
剑鬼道:“当然不是我。”
他道:“我只不过什么都知道。”
他抬头,面具遮挡住他的脸,但在场人竟然都产生了被看透的错觉。
剑鬼道:“所有秘密,都在我的脑子里。”
他竟然比号称无所不知的大智大通还要狂妄。
张婉柔道:“是吗?”
剑鬼道:“当然。”
他笑道:“就比如我知道,罐子里的眼睛是金九龄的眼睛。”
他道:“把罐子给我,我把藏宝图给你。”
张婉柔以一种堪称诡异的视线盯着他看,但剑鬼却没有感觉似的对她伸手。
她迟疑着将罐子向前送,差一点就要接触到剑鬼的手了。
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送入剑鬼胸膛。
“嘶——”
在场人无不倒吸一口冷气,他们没想到,张婉柔竟然下手这么快,这么狠。
心中却没有一点惋惜,剑鬼要死了,但他好像把藏宝图带在了身上,既如此,只要搜身,不管人死没死,他们都能拿到藏宝图。
更不要说,在场人其实没有一个希望剑鬼能够活下去。
一个知道一切秘密的人,能让全江湖忌惮。
但他们却没有想到,那剑鬼不仅没有倒下,相反,还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张布帛。
如果说在常人刚才还倒吸一口冷气,现在他们就觉得一股阴气顺着脚底心一路向上,看着白衣鬼面的男人,无不毛骨悚然。
怎么回事,他怎么没有死?
张婉柔将剑□□,她看得分明,剑上没有一滴血。
手下的触感,似乎也不是剑尖没入人体应有的触感。
怎么回事。
剑鬼将布帛放在张婉柔手上道:“这是藏宝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