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九是个非常让人讨厌的男人。
各种意义上都是。
但更多人却都无法表现出对他的厌恶, 而是将其转化为深深的恐惧。
但说西门吹雪恐惧宫九, 这自然是万万不可能的, 他从头丝到身上的每一个毛孔, 无论是多么细小的部件都表现出对他的抗拒与厌恶。
只要一看见他这个人, 一看见他的青铜鬼面,西门吹雪就能回想起对方在地上打滚□□,就为了让他用针扎他,用鞭子鞭打他的模样。
这好像不是一种病, 却比世界上的一切病都要更加可怕, 让西门吹雪的胃部又是一阵滚动。
他想吐吗?生理上或许是, 但是他的精神却无比亢奋。
每一根神经末梢都跳动着仇恨。
但宫九并不是一个会读空气的人,应该说,就是因为他看出了西门吹雪的不自在, 才格外想要去刺激。
宫九道:“你为什么这么想与我比剑?”
他的剑就拿在手上, 剑刃雪白, 对手身上散着刺骨的剑气, 但宫九却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
西门吹雪的剑气对他来说, 不值得一提。
就好像是刀刮在肉上,只能让他感觉到愉悦。
剑刃从鞘中出, 却满口垃圾话。
西门吹雪不理他。
宫九道:“是因为讨厌, 还是恐惧?”
他一双充满了骄傲与自负的眼睛透过面具, 利剑一般地射向西门吹雪,仿佛看透了一切,犀利而又充满诡异的兴奋。
宫九道:“你讨厌我, 你不想见到我,但你却要杀了我。”
一个看见他就会呕吐的人,真的能够杀了他?
宫九道:“呕吐的感觉怎么样,现在你的胃在翻腾吗?”
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不断抛出,他就像一个好奇宝宝,对西门吹雪充满了无聊的好奇心。
宫九是真的想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又或者他只是想要激怒西门吹雪?
但激怒西门吹雪,对他会有什么好处?
宫九想,对他来说,光是得到这些问题的答案就是最大的好处。
他也很想知道,神一般的男人堕下凡间是怎样一幅场景。
不是看见西门吹雪吐,而是看他真正地愤怒。
西门吹雪的身体中有一团火焰。
曾经,这团火焰如同冷泉,在经脉中静静流淌。
但水一出河流,接触到空气,似乎就变成了火,在他的四肢百骸中燃烧。
这种激烈的感情是什么?
是愤怒?是不屑?是厌恶?
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
他利用冬日更加冰冷的井水,将体内的火焰勉强压住住,身体上的寒冷,可以让他保持冷静,拥有理智。
但是等他真正见到剑鬼却现,自己不需要借助外力,便能冷静下来。
阴阳相生,无论是火还是水,中间都只隔了薄薄的一层膜,此时此刻,他感受到自己竟然进入了一种更加高远的境界。
因为愤怒而不受控制的力量都被他收回体内,脸上不见怒色,只有深深的讥讽。
愤怒可以让人变得更强大,但是冷静,却能让他取得胜利。
此刻,他对面的人已经不仅仅是他的对手,西门吹雪看见的,可不是只是宫九,他的背后竟然模模糊糊出现了叶孤城的影子。
并不是因为宫九与叶孤城有相似之处,只不过,西门吹雪才现,自己所真正认同的,希望站在自己对面的人究竟是谁。
是叶孤城。
除了叶孤城,世上没有人能与他一战。
就算是玉罗刹也不行。
因为只有他们的剑心,最为相近。
西门吹雪眼睛闭上,又睁开,叶孤城的幻影终于消失,还有张狂的青铜鬼面。
宫九道:“你为什么闭上眼睛?”
他仿佛察觉到了什么,这世界上很少有人能比宫九更具有洞察力。
宫九道:“你看的不是我,是谁?”
他的一双眼睛,连西门吹雪都能看穿。
西门吹雪冷冷道:“是应该站在我对面的人。”
宫九道:“站在你对面的人是我。”
西门吹雪道:“你还不配。”
宫九的剑法再强都不配成为他的对手。
能成为西门吹雪的对手的人只有一个。
宫九道:“如果我不配,又有谁能站在你的对面?”
西门吹雪道:“告诉你他的名字,都是一种侮辱。”
宫九道:“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
西门吹雪不言。
宫九道:“是白云城主,叶孤城。”
西门吹雪道:“你竟然知道,就不该说他的名字。”
宫九竟然欣然道:“他确实是个很好很有趣的人。”
西门吹雪皱眉,因为宫九的话实在是太过轻佻,在他看来,任何有关叶孤城的事情从宫九口中说出都是一种侮辱,更不要说他的用词竟然如此轻慢。
被宫九充满了恶意地探究都没有让西门吹雪的眉头皱一下,但是一说到叶孤城,他心中平静下来的火焰似乎又再度沸腾。
宫九似也感受到了这一点,嘴角带笑,但是他的笑,并不是因为逼得西门吹雪有了感情,而是因为他们对话中的主人公,叶孤城。
宫九道:“你知道吗,在我看来,你不配成为他的对手。”
西门吹雪不说话。
宫九道:“你不知道他的道心有多么坚定,你不知道他的武功没有底线,你更不知道他多么看重生命。”
宫九为什么会这么了解叶孤城,没有人知道,但是现在,他将这些绝密资料化作利剑,恨不得将西门吹雪穿透得体无完肤。
他仿佛为西门吹雪下了一个定论:“你不配成为他的对手。”
他们双方似乎都认为自己很有资格,但是对方,却是苇草,却是独木,都不值得一提。
渺小如同地上的尘埃。
叶孤城:???
届时身为焦点中心的叶孤城正躲在暗门之后听南王瞎逼逼,但不知因何缘故,突然鼻子痒痒,产生了打喷嚏的**。
当然,他这样的仙人是不能打喷嚏的,所以也只是鼻子痒痒而已,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宫九与西门吹雪争论的中心。
就像是八点档肥皂剧中被小三与正牌女主人争夺的霸道总裁一样,然而他却躲到了办公室和小秘卿卿我我。
小皇帝:=v=。
还是他棋高一着。
西门吹雪与宫九之间终于有了肃杀。
但这肃杀却不是他们炒起来的。
而是借由叶孤城。
一个男人,引起了一场战争。
月,很冷。
风也很冷。
但是西门吹雪与宫九之间却更冷。
这种冷是什么?
是杀气。
剑客的杀气。
魏子云等三人离他们不愿,能将两人的对话收入耳中,“叶孤城”自然也听见了。
但他的表情并没有变好,相反,身边的冷气更甚。
为什么宫九和西门吹雪的称赞与争夺会让他如此作态?
魏子云就当自己身边没有人,半是强迫性地将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即将对决的两名剑客身上,因为他知道,身边的这个叶孤城并不是真的叶孤城。
但即使是易容的冒牌货,身上的气势也非比寻常,冷气刺激得他身上每一根汗毛都站起来跳舞。
陆小凤装扮的司空摘星似笑非笑地看“叶孤城”一眼,他是易容的老祖宗,怎么会看不出对方不是真人而是易容的?
但这易容,也是极为难得的,在大部分人看来甚至能够以假乱真,因为此人身上的气质,实在是太像叶孤城了一点。
人在什么情况下才能让自己身上的气质同另一个人相像?更不要说,还是一场扮演?
司空摘星笑了,只有在非常了解那个人的时候。
所以“叶孤城”所扮演的并不是叶孤城,而是他自己心中的叶孤城。
显然能够将叶孤城扮演得几乎没有漏洞,就证明叶孤城的形象在此人心中十分高大,绝对是常人难以企及。
这样一个疯狂崇拜叶城主的人,在听见别人为了争夺他对手的位置而争辩,他的心情会好?
可能性实在太小。
所以,他散出的冷气并不是因为模仿,而是自内心的愤怒。
司中摘星悠悠转头,想到,叶孤城这人,有意思。
他或许能够通过陆小凤的途径深入了解一番?
这世界上的男人除了叶孤城,还有谁会让两位绝世剑客为了争夺他对面的位置,喋喋不休?
若说现在谁的心情最复杂,当属旁观的玉罗刹。
以他的功夫,能够在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来去自如而不被现,如果他真的有心,只要在小皇帝脖子上轻轻一划就能改朝换代。
还好他无心。
所以紫禁城也肯定无法拦下他。
他很早就入了城,选择一个绝佳观赏位置,静静地蹲着,等着他们家阿雪大展神威。
甚至连宫九的垃圾话都没有影响玉罗刹的好心情,因为他能感觉到,西门吹雪已经进入了更高,更玄妙的境界。
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坚守本心,不为外物所动。
但玉罗刹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家阿雪如此稳固的境界,竟然因为宫九的三言两语忽然破功,如果说哪里能让他觉得自己被安慰到了,就是原本一直很有兴致的宫九,也被调动起了心情。
这对其他人来说是一件好事,但是对宫九来说,却很反常,很不应该出现。
一个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人,练得是霸道之剑,但如果他忽然将什么人正式看在眼中,证明他的境界也有所改变。
玉罗刹简直是日了狗了,他根本想不到,促成他儿子与宫九之间火花四溅交手的竟然是另一个与这场战斗并不相干的男人,叶孤城。
心中产生一种不知该说是愤懑还是惴惴不安的情绪,如果玉罗刹有过很让他疼爱的女儿,便会知道这种惴惴不安从何而来。
就像是女儿出嫁了。
也罢也罢也罢,他摇摇头,将古怪的思想从头脑中摇出去。
眼下最重要的,是阿雪的对战。
其他,等到对战结束后再说。
司空摘星道:“兄弟,你什么来头。”
“叶孤城”不说话。
司空摘星道:“别不说话啊,你不说话我就先说了。”
“叶孤城”还是不说话。
司中摘星道:“都是易容来的,我是司空摘星,陆小凤让他装成他的样子。”
他即使再说话,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盯着两名剑客,说的话好像没有过脑子。
“叶孤城”终于道:“我是一块砖。”
司空摘星道:“一块砖,这是什么名字?”
一块砖道:“你不需要知道这是什么名字。”
司空摘星道:“真正的叶城主,竟然愿意错过这样一场对决?”
他知道,剑客不应该错过这样的惊天对决,就算是魏子云,也凑了过来,如此看来叶孤城的缺席倒显得很令人震惊。
一块砖道:“城主有更重要的事。”
司空摘星道:“更加重要的事?”
他道:“什么?”
一块砖道:“无可奉告。”
司空摘星道:“你冷冰冰的样子和你主子还真是像。”
一块砖根本不看他。
两人对话好像突然告了一段落。
司空摘星仿佛并不喜欢这样的寂寞,他这人有个特点,当他真正地感觉到紧张,或者被肃穆的气氛所影响时,就会不断说话。
现在,他就很想说话。
所以司空摘星道:“你觉得他们两个,谁会胜利。”
一块砖道:“谁的道心更加坚定,谁就会胜利。”
司空摘星道:“道心?”
一块砖道:“我不是练剑的,说的话自然不作数,这句话是城主说的。”
司空摘星肃然起敬道:“叶孤城?”
一块砖傲然道:“不错。”
道心……
不管是司空摘星还是魏子云,都因为这个词陷入了沉默。
所谓的剑客,大多数都练得是手上的功夫,这世界上真正能将剑术提升入道的人究竟有几个?
身为大内第一高手的魏子云都不敢说出这个数字。
无论是西门吹雪还是剑鬼都似乎很年轻,年轻意味着无限的机会,也意味着缺少经验。
没有经历过尘世打磨的人,怎么会有道?
乌黑的剑刃与雪白的剑刃相接,出神兵利器特有的响声。
两人的动作都很快,夜空下,只能看见两到残影。
这是否是人类能够达到的境界?
不,不是。
他们一个是神,一个是鬼。
无论是速度,力量,还是心性之坚定,都远非常人可以达到。
此刻,他们都是对方的仇敌,而不是知己,所以下手时不需要心灵的交流,只需要锐不可当的剑气。
杀!
“噗——”
剑剑没入身体。
一寸。
魏子云睁大眼睛,死的究竟是谁?
两到白色身影在紫禁之巅久久伫立。
他们像两樽亘古的雕像,好像可以站到天荒地老。
时间,似乎都因为他们的暂停而停止流逝。
“噗——”
宁静的夜晚,忽然传来一阵微不可闻得响声,剑从胸膛进入,又从胸膛出,还有喷溅的鲜血。
血,染红了西门吹雪的衣摆。
脸上戴青铜鬼面之人,静静地倒下。
魏子云长长舒一口气,只感觉胸膛中的浊气全随这一声被排除出体外,但即便气已经吐出,却还能听见心脏在有力地跳动。
“咚咚——咚咚——”
别人都能听见强健有力的声响。
司空摘星道:“果然,赢的是西门吹雪。”
几乎所有人都默认,西门吹雪会成功,这个结果,对他们来说并不惊奇,但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有那么一瞬间,他们心跳加速,对未来充满了不确定。
虽然他们都不是用剑的,却能看出剑鬼非等闲之辈,他的力量虽然不至于在西门吹雪之上,也不至于在西门吹雪之下。
死得会不会是西门吹雪?
所有人的脑海中都有念头一闪而过。
还好,死得不是他。
“!”
几人又猛然回头,他们听见了风划过人的声音,听见了脚步声。
是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