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孤城终于知道宫九为什么要去关中了。
因为阿飞在那里。
至于他为什么知道阿飞在关中?
因为他就在那里被绑架了。
各种意义上, 宫九的行为都可以说是嚣张至极, 他不仅绑了阿飞, 还直接递帖子到了天机阁。
生怕叶孤城不知道人是他绑的一样。
从陆小凤传奇世界过来的人,有些道理都是心照不宣的,就比如天机阁是叶孤城的, 而宫九躲藏在南海。
只不过他们一向进水不犯河水,没有越界罢了。
不管是叶孤城还是宫九都知道,向对方动手是要付出代价的, 以武功来看宫九一定会死, 叶孤城肯定能够活下来, 然而, 他们之间的战争很可能会危及身边人。
宫九没心没肺,除了自己谁都不在乎,死一个人与死一百个人对他来说没有区别。
但是叶孤城不一样,他的责任很大, 身后的人也很多,如果宫九真的出手, 不对他,而对他身边的人, 简直是防不胜防。
因为这心照不宣的微妙局势,即使过了十年,双上都维持着平衡。
直到,宫九出手了。
叶孤城震怒了。
“岂有此理!”
他身边无人,终于可以不绷着仙人的皮子狠狠地一通火。
毕竟, 叶孤城就算是火也不会出声,更不能像个咆哮帝一样一边怒吼一边把花瓶都给砸了,他只能皱着眉头,拼命地释放冷气,让挺大的房间中结一层冰。
安静的火才够仙气,出声音一点都不优雅。
然而他的理智却只能够让叶孤城支撑到回房间,这房间隔音性极好,无论他说什么别人都听不见。
狠狠地关上门,深吸两口气,当时就爆炸了。
叶孤城咬牙切齿道:“宫九!”
他没有想到对方胆子真么大,而且专门找他最看重的人下手。
阿飞年纪小,悟性高,又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对这个从来没有父亲的孩子来说,叶孤城既是他的师傅又是他的父亲。
孩子丢了,还是被人给绑了,他怎么能不生气?
他将从朗月那里拿出来的纸条再看一遍,内容不多,无非就是说阿飞被绑了,要叶孤城单刀赴会,还送了一枚玉佩过来。
阿飞这样的野生动物,是不会主动带玉佩的,这暖玉是他身上唯一的配件。
是叶孤城送给他的。
阿飞确实被宫九绑了,这点不用怀疑。
叶孤城手中内劲一震,纸条竟然分解成了无数看不见的细小的尘埃,飘在地上,只能看见一些雪白的小点点,就像是灰尘。
他要杀了宫九,叶孤城想。
在杀他之前,他要将宫九千刀万剐,让他痛不欲生。
等等。
叶孤城一愣,那家伙不是最喜欢疼痛了吗?对他来说疼痛不是折磨而是一种享受,如果自己真的拼命折磨他,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临终晚餐,死前还能饱餐一顿。
不不不,果然还是普通地杀了他就行了。
叶孤城心中闪过无数种想法,手在门板上抠啊抠,抠啊抠,跟猫爪子一样,还好他的指甲修剪得很是圆润,根本留不下痕迹。
然而他的这一番姿态,却让房间内坐着的人睁大了眼睛。
西门吹雪:……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出声打断叶孤城。
西门吹雪道:“叶孤城。”
叶孤城吓了一跳,当时脸就变得十分扭曲,立刻把手收了回来,然后将自己丰富的表情收了回去,挺直腰板,转身冷艳高贵地说了一句:“西门。”
心中简直化身世界名画呐喊,西门吹雪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西门吹雪:……
唔,违和感有点重。
破碎虚空的人确实能够察觉到破碎虚空的人,但那要有个前提,就是放开感官仔细探查,叶孤城自己在白云城,对西门吹雪又无比信任,怎么可能时刻都堤防着有人来攻击而将感官开至最大?
那其实挺累人的。
而且……
叶孤城的心情复杂。
西门吹雪竟然还坐在视觉死角。
可恶,等这次过后他要把房间推了重建,绝对不留什么视觉死角,必须四四方方一切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究竟是谁将西门吹雪放进来的?!岚风:???
城主说了,西门庄主找他直接带他进自己屋子。
然而当事人却忘了。
秘密突然被撞破,将他活跃过分的内心直接展露在了同为剑客的知己面前,刹时的混乱几乎冲淡了他的滔天怒火,大脑几乎要思考当机。
一双眼睛盯在西门吹雪身上,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他想要做什么,他会有什么反应,他刚才究竟看了多少。
他,究竟会怎么想?
西门吹雪没有怎么想,或者说,就算他心中有什么想法,也不会让叶孤城知道。
他稳稳地端坐在位子上,比雕像还要端正。
他道:“阿飞出什么事了?”
这是揭过去了?
叶孤城终于松了一口气,很好,西门吹雪并不想追究他刚才的失态。
或者他,不在乎?
叶孤城又想,既然是纯粹的剑客,只要有道,有剑就行了,端正的姿态或许对西门吹雪来说并不是很重要,他在乎生的事情,在乎叶孤城的剑道,远远多过于在乎他真实的性格。
想到这里,他彻底放松了,但是在放松背后,又有点小小的遗憾。
叶孤城道:“不错。”
他又成了冷艳高贵的白云城主。
西门吹雪的眼神闪了闪,他道:“是宫九!”
不用猜测,他就知道是谁。
因为只有宫九才会胆大包天,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叶孤城道:“没错。”
他又道:“宫九把阿飞带走了。”
西门吹雪的眉头也紧皱,因为他知道,阿飞是一个很好的孩子,一个很好的剑客。
他这么了解叶孤城,难不成还不知道对方是把阿飞当儿子养的吗?
不对。
西门吹雪又看了姿容端丽的叶孤城一眼。
他可能没有自己想象中这么了解他。
他们之间隔了一层膜。
一层名为逼格的膜。
西门吹雪接着道:“宫九为什么要找阿飞。”
叶孤城道:“因为他要用阿飞来威胁我。”
西门吹雪面容一肃道:“什么?”
叶孤城道;“他要我单刀赴会。”
地点是京城的一个酒家。
用脚趾想都知道,这应该是宫九的地盘。
西门吹雪将词汇在心中咀嚼道,单刀赴会?
他道:“他让你一个人入京?”
叶孤城道:“不是。”
他道:“只是要我一个人去酒家找他。”
他道:“你觉得宫九找我去是为了什么?”
西门吹雪道:“应该是他终于按捺不住了。”
他道:“你应该知道,宫九一直对你有所企图。”
这话说得好像有点奇怪,但是下一句话,西门吹雪就给出了正确的解读方式。
他道:“宫九想要杀你。”
这是种微妙的杀意,明明宫九与叶孤城没有太大仇怨,他却有一种类似于执念般的错觉。
无论是接近也好,还是想要杀了叶孤城也好,他的行为虽然没有什么规律,却有一个中心。
那就是叶孤城。
不同于叶孤城想象中宫九的执念是西门吹雪,西门比谁都更加清楚,宫九眼中闪烁着的光。
那是恶毒的光。
西门吹雪道:“我与你一起去京城。”
叶孤城道:“这……”
西门吹雪打断他道:“你可以单刀赴会,但我要在京城呆着。”
他道:“我们本来就有紫禁之巅的约定,想来等你料理了宫九,差不多就到了我们约战的时间。”
只不过是早点去京城等着罢了。
他相信,叶孤城一定很快就能把宫九给解决了。
想到这里,西门吹雪眼中闪过一道杀意。
这一次,一定要这个疯子死!
叶孤城听见西门吹雪话中的坚定,就已经知道对方下了决心,一个下了决心的剑客,是绝对不会因为旁人的话语而动摇的。
他不仅没有感觉到头痛,相反,还觉得挺暖心,或者说挺感动。
背后有一个坚实的后盾,这感觉着实不错。
这就是知己的力量。
叶孤城郑重其事地点点头道:“好!”
他竟然已经准备出门,直接去找阿飞了。
然而西门吹雪却突然叫住了他。
他道:“叶孤城。”
叶孤城一顿,回头以一向端着的姿态道:“何事?”
也是非常高不可攀了。
西门吹雪看着他,脑海中不由自主出现了刚才他挠门的画面,他甚至可以从对方进门时捕捉到的半个侧脸推测出叶孤城脸上的表情。
非常的生动活泼,充满了炽热的情感。
这是叶孤城吗?
他不知道,但西门吹雪知道,看见对方与平日里不同充满活力的样子,他并没有讨厌。
甚至还挺喜欢。
所以他非常矜持地安慰道:“在我面前不必拘束,叶孤城。”
他想了半天还是用拘束来形容叶孤城的状态。
他道:“做你惯常的姿态便可。”
然而他的安慰并没有被叶孤城接收到,他心中简直是混乱成一团乱麻。
不不不,西门你真的弄错了。
叶孤城崩溃想到,其实我平日里就是很冷艳高贵的,不是你刚才看见的一副衰样。
他回头,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竟然从西门吹雪眼中看见了慈爱的光芒。
宽容,而富有亲和力。
这已经是西门吹雪所能表现出最大的善意了。
面对西门吹雪的善意,他除了点头还能做什么?
所以叶孤城僵硬地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自己失的态,跪着也要认下来。
虽然他觉得西门吹雪大概对他产生了非常不得了的错误认知。
阿飞知道了自己的处境。
他被绑架了。
他别在腰间的剑被拿了下来,手脚被捆绑,周身大穴被点,令他动弹不得。
但除此之外,好像没有受到别的伤害。
他坐在马车中,与马车漆黑的外观不同,内部都是白色的,雪白的地板,雪白的墙面,雪白的人。
宫九身上除了黑黑眼,其他都挺白的。
阿飞想,这人莫约是有病的。
他见过塞北的大雪,当时天地一片雪白,银装素裹,满眼望过去,只有一种颜色,那就是白色。
白色,有的人会觉得这是纯洁的颜色,但是时间久了就会让人感觉到冰冷与不适。
特别对他这样活在野外的人来说,白色是灾难的颜色,每一次大雪过后,总是有很多动物会死。
阿飞并不知道,其他人对白色的感觉是不是同他一样,但是他很确定,一个人如果对白色痴迷到病态的地步,甚至自己的皮肤都是不健康的苍白,这人大概是有病的。
更不要说,宫九一直以一种难以言语的眼神盯着他看。
阿飞道:“你在看什么?”
他的声音其实挺冷,又有青年特有的清凉感,听在人的耳中,只觉得有清泉在心田上潺潺流过。
宫九听见他的声音,眼神变得更加可怕。
他道:“你的声音虽然不像叶孤城,但是说话的语气却有点像。”
这句话一出,阿飞哪有不知道对方的目标究竟是谁,只可能是叶孤城。
阿飞冷冷道:“你要用我来威胁他?”
当他冷眼看人的时候很有一番威力,然而他的视线落在宫九身上,却不痛不痒。
甚至可以说,这是很让他喜欢很让他兴奋的眼神。
咚咚——
咚咚——
宫九的心跳快了两拍,与心跳同步的,还有从骨子里泛出的麻痒。
啊,糟糕。
他想,自己又想犯病了。
他的病虽然并没有因为武功更上一层楼而被治好,但最起码变得可以控制,如果宫九不想在阿飞面前病还可以暂时克制,但等到晚上,一定要找个人狠狠地将他抽打一顿才能疏解。
他没有失态,但那张写满了高傲的脸上却绽放出不一般的笑容,这笑容显得病态而艳丽,就如同宫九的白皮肤上镶嵌着一双黑亮的眼睛。
极致的黑与极致的白。
这是一种美,虽然很诡异。
阿飞想,这人在他眼中,竟然不像是一个人,倒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
宫九道:“我不会用你来威胁他。”
他道:“我只是用你来引出他而已。”
阿飞道:“引出?”
他道:“如果你堂堂正正地挑战他,他一定不会拒绝。”
就算对象是宫九,如果执剑客之礼上门挑战,叶孤城绝对不会拒绝。
这是他身为剑客的剑客与骄傲。
宫九也知道,但他不会那么做。
所以他对阿飞道:“如果我那么做,就一点趣味也没有。”
趣味?
这个词让阿飞的眉头一挑,他完全不能理解。
宫九又道:“更何况,一场名垂千古的对决一定要有合适的观众。”
他道:“你应该感到荣幸,因为我认为你有观战的殊荣。”
他道:“全天下有资格能看我与叶孤城对决的只有三个人。”
阿飞就是其中一个。
他转头,透过不大的窗子看窗外的景象,熙熙攘攘的街道,庸庸碌碌的人,种种景象随着马的奔跑从眼前掠过,某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看见了众生百态。
众生都是低劣的,都是不值得他看的。
宫九忽然想到了无名岛的大海,不是这里的无名岛,倒是小老头还在时那个无名岛,他坐在沙滩上看海,可以看一天两天三天。
别人都不知道他在看什么,有人说他在看潮涨潮汐,有人说他在看太阳从海平面上跳出东升西落。
宫九想,他自己在看什么?
就算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他只是单纯地喜欢呆而已。
宫九经常搞不懂自己想要什么。
一个人,应该有自己喜欢的事,自己喜欢的物,但他除了疼痛,好像从来没有现有什么事自己特别喜欢的。
他原本的目标是向那个男人复仇,然后当上皇帝。
为什么对皇位执着,因为他有野心,但为什么有野心,好像又找不到答案。
宫九想,所谓的人生,很多事情都是找不到答案的,所以他才会成为一个随性的人。
他的很多行动,是源于兴趣与执念。
阿飞道:“你说你与叶孤城对决会名垂千古?”
宫九对阿飞的感官还不错,所以他一说话就回答道:“你觉得不对?”
阿飞道:“确实不对。”
他道:“我相信西门吹雪与叶孤城的对决会名垂千古,但是你却不会。”
他最后道:“不管你的实力怎么样,在西门吹雪与叶孤城的面前都不值得一提。”
他的武功没有宫九强,甚至可以说他们还差了挺多,但阿飞有野生动物一般的直觉,这种直觉是常人不曾有的。
所以,他判断的精准度可以越过直觉的限度。
如果是其他人对宫九说这句话十有**就没命了,但因为说的是阿飞,宫九不仅没有出手心情还十分不错。
他道:“你能看出来,我没有西门吹雪,没有叶孤城强?”
阿飞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宫九笑道:“你这直觉倒是不错,有成为顶尖高手的潜质。”
有的时候,一个人的潜质便可以从这些微小的地方看出来。
宫九道:“我的实力确实没有他们强。”
阿飞道:“那你为什么要找死?”
宫九道:“因为我现在若不找死,未来就没有机会了。”
他道:“我已经是死了两次的人了,再找一次死又有什么关系?”
阿飞:……
莫名其妙。
西门吹雪与叶孤城都坐在马上。
从塞北到京城,这段距离不算远,但也绝对不算近,马车赶路虽然舒服些,速度绝对没有骑马快,而叶孤城现在心急如焚,自然不会用在他看来慢悠悠的马车。
这节骨眼上,西门吹雪倒劝他道:“你不用太着急。”
他道:“你应该知道,宫九应该不会对阿飞做什么?”
他比叶孤城还要确定宫九会做什么。
并不是因为觉得对方是个剑客不会做什么有违剑意的事,事实上,没有人比西门吹雪更清楚宫九是一个可怕的变态。
然道他是一个还算聪明,还算有理智的变态,而且在兴趣上,算得上持之以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