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凯之此时骤然明白了,从前无论风里雨里,自己的恩师虽然不待见自己,可无论什么时候,清早都会等他去请教的,今日自己去寻恩师,恩师却来找吴教谕,应该是恩师比自己还提前得知消息,这才来找吴教谕兴师问罪的。
很尴尬啊,想不到恩师居然会为了我这样大动肝火。
可话又说回来,爱护就爱护我嘛,可是三句两句俗不可耐的是什么意思?
不过此时,陈凯之也没心思想东想西,一旦错过了这一次的府试,那就是两年之后的事了,对于任何一个读书人来说,时间是不能等的。
这时却听方先生冷笑一声道:“茶就不喝了,告辞。”
陈凯之还来不及躲,就见方先生龙行虎步出来,脸上的怒气还未消散。
师徒二人撞了个正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方先生面上的狰狞终于冰释,叹了口气,又恢复了冷漠:“走,有话和你说。”
陈凯之也不找吴教谕了,心思复杂地跟在方先生的身后。
到了方先生庐舍的书斋,方先生盘膝坐在蒲团上,轻描淡写的样子看了陈凯之一眼:“事情,你已经知道了吧。”
陈凯之点头。
方先生道:“老夫记得有一次,你想让老夫弹琴你听,老夫没有弹,这不怪老夫,是因为你脑子里缺了一根弦,老夫不想对牛弹琴。可是今天,老夫为你弹奏一高山流水吧,此曲最是能使人宁心静气,今日,老夫就给你弹奏这一曲吧。”
陈凯之摇摇头道:“罢了,不听。”
方先生强笑道:“怎么,这就心灰意冷了?”
“心灰意冷?”陈凯之摇头道:“恩师不明白的,这世上,没有人能打倒我,可是我在这世上,活着已很艰难,我没有别人那样的家世,我非要认真读书不可。在这里活着,要改变任何现状,都需十二万分的努力。我不担心吃苦,也不在乎别人嘲笑,甚至我不害怕别人设计暗害,人心险恶,我怎会不明白呢?我又不傻,更不曾活在蜜罐里,可是,我心里依然难受的很,因为他们可以嘲笑,可以耍小心思,却不能毁我的前途,哎,这曲,是恩师的好意,可是我不能听,因为听了,心里还是难受,学生无法做到遇到这样的变故,却还有心思听琴,学生得为自己去寻出路,要为自己去争取应得的东西,恩师教诲之恩,学生铭记在心,可是学生要告辞了。”
说罢,他深深一礼,旋身要走。
“哎,功名利禄,你看不透啊。”方先生摇头,其实他心里是挺鄙视陈凯之的,还是那句老话,俗!却不知为何,此时也不禁眼眶有些红了:“你啊,好自为之。”
“谢恩师。”陈凯之心里想,功名利禄,我当然看不透,我看得透才有鬼了,我之所以看不透,是因为我特么真的没有功名利禄啊。
他返身走了几步,方先生已取了琴,开始弹奏,琴音飘渺,是那陈凯之再熟悉不过的高山流水。
突得,琴音戛然而止,啪的一声,陈凯之错愕地回头一看,却见方先生已拍案而起:“不弹琴了,这个时候,弹什么琴,走,老夫带着你亲自去同知厅里问问,倒要看看,他们凭什么误人前途。”
方先生徐步领着陈凯之,气势汹汹地出了学里,其实这里离知府衙门的同知厅不远,时间急迫,方先生想要步行,却被陈凯之叫住了:“先生,得备了轿子再去。”
方先生本想说,就这几步路,备什么轿子,转瞬间明白,这个学生城府很深,是啊,这是要去见同知,面子上要过得去,否则难免被人看轻了,即便自己名满江南,可世俗之人,也难免会狗眼看人低的。
他点点头道:“我叫人备轿,还有,去将老夫的名帖也取来,这东西,已经束之高阁许久了。”
陈凯之匆匆回了恩师的院落一趟,寻到了名帖,这名帖上写着会稽方正山几个大字,上头没有头衔,不过陈凯之知道,对于恩师来说,会稽的方正山,就已经很管用了。
这时轿子已经备好,是学里给方先生预备的,陈凯之步行尾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