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响起,萧真动了。
偌大的场地因过于安静,于是那蹄声就显得格外清晰。没有人吭声,却都走出了自家的棚子。万众瞩目中,萧真手中举着采头,绕场一周,展示着他的胜利和荣誉。
而后,他停下来。停在温家的棚子那里,停在琉璃的面前。
萧真弯身,把手中的采头,递到琉璃的面前。
所有的眼睛都盯着这一幕。有的惊讶,有的了然,有的羡慕,也有憎恨。
琉璃站在原地,身姿笔直。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萧真保持着姿势。
琉璃蓦然就想起十年前那个阴沉的雪天,姐姐也是这样弯下身子,把手递到她面前。当时她紧紧抓住姐姐的护手,总以为可以姐妹一辈子,没想到只有六年的缘分、一年隔绝、三年锥心刺骨的仇恨,一生永远也无法面对的痛与遗憾。
什么叫失去?就是永远也回不来了。
可是,不该如此的。
诡异的寂静中,琉璃伸出手,接过采头。那是一块翡翠玉壁,图案是天马附八卦。把这两种图形雕刻在一起,寓意是驱邪避凶,护佑平安。底部,还结了精美的流苏。这块玉壁巴掌大小,握住它,就像握住君子之手,温润,似乎还带着萧真的体温。
“谢谢。”琉璃第二次和萧真说话,却仍然是那两个字。
之后,她回手拿过那幅温宏宣的画,又加了四个字,“这是还礼。”递给萧真。
她在马下,他在马上。
他俯下身子,逆着阳光。
她,则微微仰头,因为没站在他的阴影之中,被强烈的光线刺得眯着眼睛。而当他接过那幅画,她情不自禁的抬手,搭在额头上遮挡,细嫩的掌心被阳光照耀得雪白一片,泛着粉红。
萧真突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令他倏而笑了出来。虽然只是大大的微笑,但既然露出了雪白的牙齿,就证明了他内心的欢欣与开怀。
晋王殿下喜欢她的未婚妻!瞬间,看到这一幕的人都这样想。
“待会儿到马厩来,我有话和你说。”萧真道,声音醇厚,因为笑着,看起来很是温柔。
而他声音很低,除了离得最近的温宏宣,没有第三个人听到。所以当琉璃点头,又略垂下了头,大家就都以为晋王殿下说了好听的情话。
有心人就想:晋王殿下这番惺惺作态,就是给皇上看的。可是有用吗?再乖巧也离那个位置越来越远。
有情人就想:水帮主的妹妹虽然冷冷的,但笑起来真是艳丽。晋王殿下到底年轻,哪有不爱美人的男子?
本来是一场击鞠比赛,结果不仅有球看,还有戏看,所有人都不虚此行。
“饭点到了,二妹可饿?”温芷云的情绪很快克制好,不像温倚云,妒忌得小黑脸都变白了些,“不如姐姐请你到东京都最有名的望仙居去吃午饭,也算是单独接风。然后,下午逛逛街再回家?”
琉璃很不喜欢别人对她用“姐姐”这个词。在她心里,她的姐姐只有一个。那样的情份不比母女差,那样的姐姐是上天派来的天使。会接纳她、保护她、爱她、原谅她所做的一切。
只是,天使很快又被召回到天堂去了。
“多谢,但等下回吧。”她淡淡的道,“刚刚,晋王殿下约了我。”
温氏姐妹怔住,接着,脸色就精彩纷呈起来。
“那就留一辆马车给妹妹。”温芷云反应快,再度客气道。
琉璃点头。
一边的温宏宣笑得见牙不见眼。有意思啊,这个义妹,幽会的事也说得如此光明正大。就算已经订亲,就算民风开放,但别人也不会如此。而且他看得出,这不是显摆,而是无畏。根本不在意别人说什么,她不在乎!
“咱们快走吧,人家用不着我们陪着,自有晋王殿下保护,多什么事啊?”温倚云到底忍不住愤然,用力的一手一个,拉着自家的亲哥亲姐就走。
温宏宣被扯不过,被动离开,这还不忘记回过头来,捉狭地对着琉璃夹了夹右眼。到了外头,温倚云一定要坐新马车回去,可是温芷云觉得不好,温宏宣也不同意,最后只好抱着气饱的肚子,回府了事。
而在皇家别苑内,眼见人走得差不多了,琉璃就叫忆秋问到马厩的所在,独自过去。
马厩打扫得相当干净,又因为建在树林间,比别处凉爽许多。空气中,有干草的味道。琉璃慢慢走进去,正看到萧真站在马房中间,抚摸着爱马的脖子,嘴里低喃着,也不知说些什么。
“你喜欢马吗?”听到琉璃的脚步声,萧真头也不回的问。
她的脚步声很奇特,轻、稳、明明很戒备警惕,却又无所畏惧的上前,不退缩。看到他的时候,也只是停顿了一下。
这是个勇敢的姑娘。萧真想着,忽然就有点遗憾。
“我有一匹。”她没说喜欢或者不喜欢,那样太情绪化了。只告诉他,她有马。
“没带上京?”他好奇。
琉璃摇头,“我哥在帮我养。也许,下次他进京时,让他帮我带过来。”
想了想,又说,“晋王殿下叫我来,就是为了谈马?还是为了谈谈各自的兴趣爱好,免得将来无话可说?”
萧真停下安抚马的动作,诧异于琉璃的直接。但他沉默了会儿,还是看向琉璃,下定决心道,“我是想告诉你,我不会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