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玉华楼,忝为长安最大的青楼,这里美人如云,醇酒无数,最是繁华,可这一刻,显然是被邓九郎清了场,偌大面积的大堂都是空荡荡的,平素里不绝于耳的莺莺燕燕全部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队一队,站得如同雕像一般纹丝不动的银甲卫!
在这些森严如雕像的银甲卫中穿过,顾呈很快便来到了二层阁楼。
阁楼上,所有的窗户都是大开,风呼呼地吹过纱幔,给卷起了一层层流离的纱光。
阁楼的左侧,邓九郎孤零零地站在一个窗户旁,他手持酒盅,正望着外面的风光出神。
顾呈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都下去后,提步向邓九郎走来。
这一走到邓九郎身后,顾呈一瞟,竟是赫然现,邓九郎的眼圈竟是有点红,那张总是自信自满,仿佛不可一世的轮廓分明的脸上,也带上了几分憔悴!
这人向来张扬,顾呈万万无法想象,他有一天,会这样把自己的脆弱坦露在自己这个敌人面前。
就在顾呈惊怔的时候,邓九郎慢慢弯腰,他放下了手中的酒盅。
然后,他背负着手望着外面的青山隐隐,邓九郎磁寒的声音传来,“顾呈!”他吐词缓慢而清晰,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傲慢,“这些时日里,你表面上虽是潜伏,暗地里,不管是洛阳还是长安,都有你的影子……也是,陛下毕竟年岁太小了,这年岁一小,便意味着未来有无数变故,你们不过是在等候时机,潜而待罢了。”
说到这里,他转过头居高临下地看着顾呈,原本侧看时还泛着红的眼眶,这正面相对,却是眼神凌厉表情傲慢,哪里有半点憔悴?仿佛刚才的一眼,不过是顾呈的错觉罢了。
邓九郎负着手,正面与顾呈相对,他眼神冰冷而凌厉地盯了顾呈一会后,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来。
把那块令牌朝着顾呈面前一放,邓九郎淡淡说道:“这是先帝御制的免死金牌,共有五块,我这次找了找,只找到二块……顾呈。这一块你收着,它可以让你得到一次赦免!我想,以你这两年来的行事狠辣,树敌无数,应该很快就会用到它了。”
邓九郎这话不无嘲讽,可顾呈却还是震惊着。他盯了邓九郎一会,突然笑了起来。一边笑。顾呈一边说道:“真没有想到,心心念念想擒了我,想置我于死地的邓九郎,这次看到了我不但不抓捕,还给了我一块这么金贵的玩意儿。你这是在替阿婧还人情?”
“不错!”邓九郎负着双手,姿态威严又理所当然,他淡淡地说道:“这次你救了阿婧的性命,免了我的终身痛悔,我很感激你。所以,我放你二次,此番在长安我不会擒你,这是第一次放你,这块令牌便是第二次!”
邓九郎声音一落,顾呈放声大笑起来。
他笑得前仰后俯。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一直笑一直笑,直到阁楼在他的笑声中震得嗡嗡响后,直到笑得哑了声,顾呈才慢慢收住笑声。
他收着笑,把那块金牌慢慢推到邓九郎面前后,顾呈冷冷说道:“真是不好意思,邓家郎君。你这东西我不稀罕!至于现在,你尽可试着擒我一擒!”
转眼他也不看邓九郎一眼,走到一侧端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盅酒后,顾呈背对着邓九郎,慢条斯理地说道:“我救阿婧,是因为我想救,邓家郎君,你不觉得由你来承这个情,不是自作多情了点么?据我所知,阿婧可是一直想要离开你的!”
他这话一出,邓九郎终于脸色微变。
他目光沉沉地盯着顾呈,那刀锋一般的凌厉眼神在顾呈的脖子上转了几个圈后,邓九郎收回目光,漠然地说道:“我是不是自作多情,她对我心意如何,这是我与她之间的事,我不屑于与你争论。”说到这里,他把那块金牌一甩,淡淡又道:“我与她之间生了太多事,是有一些问题要解决,不过这些事与你这个外人无关。顾呈,阿婧现在已被我的人接回去了,这东西你好好收着,我可不想有朝一日,你野心勃勃四处伸手以致身陷牢狱失了性命的事,还是传到我那妇人耳里,惹得她伤心。”
说到这里,他也不再与顾呈多话,广袖一甩,转过身大步就走,转眼间,邓九郎那高大的身影便消失在楼梯口,再然后,便是一阵整齐有力的脚步声在退出,再然后,众银甲卫整整齐齐地分例两侧,簇拥着邓九郎的马车迅速离去。
可以说,从把顾呈请来,到邓九郎最后离开,这其中花了不到半个时辰!同时,邓九郎明明眼睛红形容憔悴,可他在说话行事时,那高高在上的姿态,还是一如既往!
站在阁楼上,望着那支远去的队伍,顾呈一边玩弄着手中的免死金牌,一边唇角浮起了一抹笑容来。
邓九郎坐在马车中。
他闭着双眼,在这个紧闭的空间中,他的眉头蹙得很深,唇角紧紧向下拉着,俊美绝伦又尊贵不凡的脸上,流露出一抹深刻的痛苦……
从与柳婧说出那番话后,他就一直很痛苦,这是一种无法言喻的痛楚,这种痛楚逼迫着他,令得他对那个把自己带大的,一直信任依赖的姐姐,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恨意!而同时,对姐姐的恨也反过来折磨着他,令得他的胸口堵得慌!
不过,胸口最堵最难受,心中最恨最痛苦,他还是在短暂的,不过一个时辰地放手后,便又马上下了令:让人把柳婧强行带了回去!
他实在是无法忍受柳婧抱着那么强烈的感恩之情,与顾呈呆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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