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
张黄庭唱着杜丽娘的幽怨,又是唱出了多少宫人的寂寞心声?
当杜丽娘游园伤春一病不起,缠绵病榻几近半年,终于在中秋夜离魂而去之时,众人也是惋惜又忧伤。
“我的儿啊,爹在此,快快苏醒来也!”
“怕是树头树底不到的五更风,和俺小坟边立断肠碑一通,爹,今夜是中秋?”
“是中秋也,我儿。”
“禁了这一夜雨,哀也,怎能够月落重生灯再红,但愿月落重生灯……再红……”
那丫头春香哭喊着,我的小姐,我的小姐耶,天有不测之风云,有人无常之祸福,我家小姐一病伤春死了,通杀了我家爷爷我家奶奶,列位看官,怎地也,待我也哭他一会罢!
李秘和张黄庭便在那戏台上,从最初的紧张到无法抬腿,到渐渐融入到角色之中,到真情流露,不自觉地相看泪眼,所有的这一切,都感人肺腑!
无论是喜欢看戏的李太后等人,亦或是宾客席上一直看不起曲艺,认为曲艺是民间淫邪技艺的文官们,又或许是那些事不关己,只是打酱油的太监宫女们。
此时整个启祥宫的人,能够看到听到戏台上角色的人,都揪着一颗小心肝儿,仿佛戏台上那对男女的命运,就牵涉着他们的命运一般!
据说牡丹亭问世之后,当时的人都说《牡丹亭梦》一出,家传户诵,几令《西厢》减价,这部戏有多出彩和经典也就可想而知了。
这些观众的情绪完全被角色和剧情所牵动,因为杜丽娘的死而感到惋惜和忧伤,因为柳梦梅和杜丽娘的结合而感到欣喜,因为杜宝和陈最良等人的棒打鸳鸯而愤慨。
这种种情绪,仿佛经历了自己的人生,跌宕起伏,让人欲罢不能,他们没有思考更多,或者说现场之时并没有考虑太深层。
便是那些文官们,也都不会骂杜丽娘不守女德,也不会考虑里头的礼教问题,他们只是单纯被这一波三折的剧情给吸引了。
又让戏台上这对男女主人翁给深深感染,情绪莫名地跟着剧情在走,喜怒哀乐也都被牵动着,直到李秘和张黄庭谢幕,曲终人不散。
当戏幕落下,他们恍然若梦,却又怅然若失,久久没有人说话,直到朱翊钧拍了拍酸麻的膝盖,朝老太太说道:“太后,先回去歇歇吧。”
此时众人才感觉到尿意如山崩一般,皇族这边的人一个个默默地退场了!
汤显祖和沈璟早先也商量过,这样的戏放在街头巷尾,肯定会引轰动,但拿到皇宫里头来演,或许并不是那么的合适。
此时见得皇帝带头,人都走光了,二人也很是忐忑不安,不过他们连官儿都不做了,眼下又都迟暮,皇帝总不会因为一部戏就拿他们去坐牢吧?
李秘和张黄庭也不敢卸妆,只是外头连个喝彩的都没有,两人也都失望之极。
又过得一会儿,外头终于有动静了!
大太监田义走到戏台这边来,大声说道:“太后有赏,班子诸人赐座用膳,各赏银百两,金十两,绸缎若干!汤显祖,沈璟,李秘,张黄庭诸人留下说话!”
田义如此说完,戏班子也是一片欢腾,接着便是皇后与贵妃等人的赏赐!
李秘和张黄庭扶着汤显祖和沈璟,从后台走出来,这才见得李太后等人已经回来。
朱翊钧带着一些怒气,点了点李秘道:“李秘,还不给朕滚过来!”
李秘这才快步走到前头来,正要行礼,朱翊钧却笑骂道:“你又不是朝廷官员,还行甚么礼,眼里哪里还有我这个皇帝,往后也不用回大理寺了,就住班子里,演刨坟挖女人的戏好了!”
李秘闻言,也是赧然一笑,朝朱翊钧道:“万岁爷恕罪,这不是七皇子百日,臣也就凑个趣罢了……”
朱翊钧见得李秘这惫懒模样,也是气不打一处来,朝他骂道:“你倒是凑的好,惹得太后和皇后几个哭哭又笑笑的,朕这宴会还要不要办了!”
李秘也嘿嘿一笑道:“臣知罪,也没下次了……”
朱翊钧这才笑了笑,朝李秘道:“还不赶紧把这不伦不类的衣裳都换了,太后要跟你们说说话,装扮成这模样,还要不要礼仪了。”
李秘这才欢欢喜喜下去卸妆,不过临走之时,却听得朱翊钧说道:“石卿家,太后说了,你这次有心了,请了这个班子过来,让她们过足了戏瘾,听说今日也是你的降辰,便一块上来吃些东西吧,只顾着看戏,御膳都不屑吃了,闹成甚么样子来!”
兵部尚书石星也是呵呵一笑,朝汤显祖这边投来眸光,李秘便知道,这戏算是成了,希望朱常洛随军出征的事情,也能像这戏码这般顺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