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郎你又不管家里的事情!”崔云英顺势坐下,抱怨道:“哪里知道我们女人的苦楚,不说别的,这些仆妇一口的关西腔,又粗又硬,听起来便费劲的很,哪里有乡音听得顺耳,三郎你也是青州人,怎么受得了?”
“我是披坚持锐的武人,可没有你这么娇气!要说说话粗硬,桑丘过去可是放马的!”王文佐笑着搂住了妻子的肩膀,虽说这个媳妇私下时有时候爱任性使气,但识大体,也会持家,容貌也不错,作为妻子还是很称职的。
“当时是当时,今日归今日嘛!”崔云英娇嗔着扭动了一下身体,将自己的肩膀靠在丈夫的胸口:“对了,三郎,你觉得这次朝廷会让你做什么官职?”
“应该是十六卫大将军之一,或者去监领东宫六率也有可能!”王文佐用不那么确定的语气答道:“若论资历我还差一点,不过既然太子殿下已经监国,很多事情就不一样了!”
“真的?”崔云英挣脱丈夫的怀抱,惊讶的站起身来:“那可是正三品的官职呀!你这次回长安就能当上?”
“直接叙任正三品的大将军有点难,一开始应该只是中郎将或者将军,不过上官要么空缺,要么是那种已经老到不堪任事的那种,差使到了,官职就快了!”王文佐懒洋洋的说道,初唐兵制承袭西魏、北周、隋故事,府兵士兵有两个职责:战时出战,和平时期每年会有一定时间入京城宿卫,称之为上番,所以府兵又被尊称为“侍官”,即侍卫天子之人。这些从全国各地兵府前来京中上番的士兵归十二个卫府统领,宿卫京师,另外还有左右监门卫和左右千牛卫。左右监门卫掌诸门禁卫,左右千牛卫统率千牛备身等为皇帝侍从、仪卫。而十六卫大将军就是这十六个卫府的长官,也是大唐军队武人阶梯的顶峰了,再往上就是临时任命的行军大元帅、行军总管之类的。王文佐四十不到就做到这个官职,难怪崔云英如此吃惊。
“便是中郎将也很了不得了!”崔云英眼睛闪烁着不敢相信得光:“夫君您一不是宗室,二不是勋贵,四十不到就能领一卫兵在监守京师,实在是当世少有的豪杰呀!”
“这也只是我的猜测!”王文佐笑道:“最后能不能落地还不一定呢!”他拍了拍旁边的椅子:“先等着看吧!这种事情也不是一两天就能确定的!”
事实证明王文佐猜的没错,他回到长安呆了两个多月,任官的消息也没有下来,更糟糕的是,长安的上流社会似乎完全无视了这位军界的新星,门可罗雀,无人登门拜访不说,就连各种聚会的请帖也没有一份,仿佛王文佐的新宅不是在距离宫城只有几百步的宣阳坊,而是在终南山里。
王文佐倒是毫不在意,每日里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然后就带着桑丘和几个随从去东西两市闲逛,逛完了东西两市便去长安城内的其他市坊,再就是城外的各色风景,玩得不亦乐乎。反倒是崔弘度、崔云英等人焦虑不已,他们想要派人四出去探查消息,但又苦无没有什么人脉。好不容易找到了慕容鹉,那厮一听提问便连连摇头:“你们莫问我,这事藏在圣人的心中,我一个蝼蚁般的小官如何知道?这么说吧!长安的那些贵人们一个个比猴都精,现在还没有个定数,他们是不会沾毛的!”
“没有个定数?”崔弘度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朝廷会对主上不利?”
“我可没这么说!”慕容鹉的脑袋顿时摇的和拨浪鼓一样。
“那你是什么意思?”崔弘度听得愈发着急了:“咱家主上当初可没亏待你呀!慕容老弟你就给句准话好行不!”
“这种事情哪有准话的?王将军的恩情我当然忘不了,可也得我知道呀!总不能乱说吧?”慕容鹉苦笑道:“这里可是长安城,是帝都,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角色,刀子没戳进你胸口之前,你都不知道谁是友是敌。照我看,任官的事情应该也就旬月之间的事情了!”
“为何这么说?你听到了什么风声?”崔弘度问道。
“不是听到风声,而是感觉!”慕容鹉压低了声音:“拖了这么久,上头说白了也就是想看看王将军的反应,现在也看的差不多了!也该拿个说法出来了!”
“好吧!”崔弘度苦笑了一声:“希望你猜对了吧?再让我这么等下去,我是真的等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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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很昏暗的房间。
虽然走廊墙壁上的壁台里插着松明子,微弱而摇曳的橙光透过古老的铁栏杆照射进来,但房间的后半部分仍沉浸在黑暗之中。不过房间还是很暖和,并没有长安冬日的那种酷寒,手按在花岗岩墙壁上,甚至能感觉到有一点点温热,而且铺床的干草每隔五天就换一次,很干燥,跳蚤也并不多,薛仁贵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当薛仁贵被第一次带到这里时,他正在生病,从大非岭撤回陇右漫长的路程,把他的身体彻底搞垮了。咳嗽外加发烧就困扰着这个男人,唇上都是破裂的血泡,火盆暖意和羊皮盖被也不能阻止浑身颤抖。我将不久于人世,他记得自己曾这样想,我将很快死在黑暗之中,甚至等不到朝廷的治罪。他并不怕死,但不想病死在这个不为人知的鬼地方,无论是战死沙场还是承担罪责都有价值,男子汉不应该病死榻上。
但薛仁贵不久后就发现,自己又一次错了。每隔几天就有大夫来看望他,喂给他药汤和粥,给他的胸口和头贴上滚烫的药膏,他的头疼和颤栗渐渐消失,当咳嗽停止,嘴唇上的血泡消失,看守者送来羊汤、面饼、驴肠、烤杂碎,渐渐的,薛仁贵感觉到气力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他又是那个能够策马冲突,勇武过人的他了。
房间没有窗户,自然毫无日月之光,只能根据看守换班来分辨昼夜更替,根据每天上来的餐食,根据看守更替的次数,根据牢房外壁台上火炬的更换,他简单地推断着日期。
在黑暗中,人会变得寂寞,渴望听见声音,变得软弱。因此每当看守们来到薛仁贵的牢房,不管送食物还是换铺草尿桶,他都试图跟他们讲话。他知道,申辩或恳求都不会有人理睬,因此他问问题,期望某天某位看守会开口。“吐蕃人现在打到哪里了?”他问,“圣人安康与否?”除此之外,他还询问自己的儿子,询问家人,询问外间的情况。“今年天气怎么样?”他问,“长安今年第一场雪大吗?米价几何?”
不管问什么,结果都一样,他们从不回答,尽管有时候那个大胡子看守会看他一眼,让薛仁贵产生些许希望。而其他人则连这点也没有。在他眼中,我不是人,薛仁贵悲哀的想,只是一块会吃饭会说话会拉屎的石头。他觉得自己比较喜欢那个大胡子,他至少还当他是个人,哪怕是骂自己,打自己,也比这样无视要好。
“我应该不会死!”薛仁贵渐渐意识到,不过他并不高兴,有时候他很羡慕阿史那道真,这位同僚在途中病死了,也许是被吐蕃人下毒毒死了,但无论是哪种情况,他都不用像自己现在这样。也许我应该像他那样,在看到鄯州城墙的时候,用一把短刀结果了自己。
然后在一天晚上,正当薛仁贵吃自己的晚餐时,他突然感觉到房门打开了,他抬起头,看到皇后站在走廊火把投来的光亮中,华服珠冠,眼睛闪烁着光。薛仁贵赶忙跪了下去:“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