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李弘被难住了,王文佐这个问题看起来不难,但要回答起来可就不是一时半会能够答得出来的了,毕竟牵涉到军队战斗力的因素实在是太多了,并不能简单的一概而论,他思忖了片刻之后答道:“想必是西魏、周时关中国力虽然不及今日,但有强敌在侧,上下一心,是以虽然兵少国贫,但将士精炼,可以少胜多;而今虽国富兵众,但上下习于安逸,武备废弛,兵士大不如前!”
“太子殿下说的是!”王文佐点了点头:“但您觉得如果众人已经每日习于安逸,另外来一人将其唤醒,迫使其修整戈矛,整兵习武,您觉得众人是喜欢还是讨厌这个人呢?”
“想必是招人厌的!”李弘此时已经明白了王文佐的意思:“话虽然这样说,可你也不能因为畏惧人言就什么都不做吧?不然你怎么想父皇交代?”
“臣没有说要什么都不做!”王文佐笑道:“只是不欲树敌过多罢了!太子殿下您想想,如果我如你说的那样把兵部户部的官员找来,大张旗鼓的要整饬兵事,只怕第二天早上长安城内外就都知道了。太子殿下您觉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们肯定会想尽办法阻挠?”李弘想了想之后问道:“不过有我支持,你又怕什么?”
“积毁销骨,众口铄金的道理太子殿下您难道不知道吗?”王文佐笑道:“说到底,臣不是圣人,又身处嫌疑之地,要整饬府兵岂能不落人把柄。殿下您能护我一次、两次,难道还能永远护下去?毕竟这国家法度也不是为臣一人所设!”
李弘听到这里,脸色变得阴沉起来,半响之后方才颓然叹道:“三郎说的是,的确是我想的简单了,难道要做一点有利于国家的事情就这么难吗?”
“当然!”王文佐笑道:“若国家是一锅饭,那每个人可以拿多少都是有份的,强者不能多拿,弱者也不可以少取,这样国家才能强盛。但历朝历代又有多少时候能这样呢?多半是强者将锅中米分个干净,弱者不但从锅里拿不到一星半点,还要从自己兜里拿出不少来贴进去,如今天子让臣做的事情便是让强者把吃到嘴的米吐出来,重新分给弱者,您说这不难吗?”
“是呀!”李弘叹了口气:“扶弱锄强,这的确是难事。那么三郎你有什么打算呢?”
“众怒难犯!”王文佐伸出一根手指:“若真的想做出点事情来,第一桩就是去虚名而求实利,天子说要整饬府兵事,这个名头先要去了,因为从府兵这桩事中得到好处的人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如果把这个旗号打出来,那就等于一下子树敌无数,十有八九便是成不了的!”
“把名头去了?”李弘吃了一惊:“什么意思?难道你不当这观军容宣慰处置使了?”
“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过段时间便把臣下这个官职免了!理由便是在下办差不利吧!”王文佐笑了笑:“没办法,这顶大帽子扣在头上,无论做什么,都被无数双眼睛盯着,哪里还能做事情!”
“这个倒也无妨,我可以和父皇说说!”李弘点了点头:“可你没有官职如何行事呢?”
“随便给个什么差遣都可以!”王文佐笑道:“比如太仆寺下面给我一个巡视牧场的差遣,或者别的什么,只要能让我名正言顺的在关中四处派人巡查就行了,越是不引人注意越好!”
“我明白了!”李弘点了点头,看王文佐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歉然:“只是这般,倒是苦了三郎了!”
“无妨,去虚名而求实利,才是智者所为!”王文佐笑道,他这句话倒是真心话,其实说到底,中国古代很多著名的要害官职,一开始名字也是人畜无害,比如宰相,其一开始便是由春秋时的家宰,即贵族的管家,那些贵族篡夺王权,化家为国之后,宰相就成为了显赫的官职;还有尚书令,尚书令最早不过是内府的属官,六尚之一,负责管理天子的文书,而从汉武帝开始设立内朝,用少府的尚书处理天下文书奏章,从此之后,尚书台成为了朝廷中枢,而尚书令更是位卑而权重,东汉时三公、大将军加“录尚书事”便是实际的执政者,魏晋之后时期尚书台脱离内朝,尚书令成为实际的宰相。
说到底,只要天子太子信任自己,当啥官都无所谓;如果天子太子信不过自己,那就算官名后加上中书门下三品,也只是距离掉脑袋更近一些。如果能让王文佐选的话,他恨不得搞一个“大唐中央农业政策研究室”、“关中农民军事体育研究会”、“东宫农村发展研究联络办公室”、“大唐中央统计调查中心”这种完全不知所云的机构。反正整饬关中府兵最难的不是下命令,而是搜集到详细的第一手资料:关中的261个折冲府,每个折冲府实际上还有多少土地,多少人口,能够出多少兵员,被占据了多少土地,被谁占据了,占据的理由是什么。有了这些详实的资料,才能够有的放矢,打击谁、分化谁、拉拢谁。而不是长安一张黄纸发下去,到了下头执行起来就完全变了样,事情没办成多少,州县却搞得怨声载道,人畜不安,最后只能灰溜溜的下台。
“好!一切都依照三郎的谋划去做!”李弘点了点头:“你要被免去观军容宣慰处置使,估计还要过几个月,毕竟这关系到朝廷的颜面,至于别的,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暂时用不着!”王文佐笑道:“我打算先挑一个比较偏僻的州县做起,先从长安城中搜罗一些本地闲汉,让他们先去探查情况。这样即便搞出事情来,也牵连不到我。搞清楚一个州县,就整饬一个州县,条件不成熟,情况不清楚,宁可什么都不做,也不授人以柄!”
“好!”李弘也被王文佐话语中的信心所感染,他笑着点了点头:“三郎也不必太多小心了,别忘了你还是统领东宫六率之人,无论何时,你都有入宫晋见本王之权!”
“多谢太子殿下!”王文佐赶忙拜谢,他当然清楚李弘方才那句话的含义,中国古代政治斗争的胜负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谁能控制住入宫的通道,所以中领军、神策军中尉这些官职在汉唐中枢政治中具有十分特殊的意义。唐代的东宫是位于宫城之内,距离太极宫只有一步之遥,李弘给予王文佐二十四小时进入东宫见自己的权力,这就意味着王文佐实际上已经跻身于极少数几个有权介入宫廷政治的武将。
送走了太子,王文佐回到书房,开始继续自己的工作,直到子时将近方才结束。卧房里,妻子心疼的替他揉着僵硬的肩膀,抱怨道:“三郎,以你如今的官职,何须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难道身边就没个得力的人?”
“没办法!”王文佐苦笑了一声:“我手下会拉弓的远比会写字的多,如果用外人又不放心,如果伊吉连博德还在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