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羽把自己那个小记事本掏出来仔细读着，然后在上面修修改改，接着再放回口袋里，过不了一会儿又会再取出来，重复刚才的一番动作，一遍又一遍的。

这么反复几次之后，韩羽不由得自嘲的笑了笑，这家伙少有的紧张了，对对方不过是个政府官员罢了，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紧张，大概是因为感觉到即将面对的家伙很有可能是从他得到暗黑笔记以来，到目前为止最厉害的对手吧。

韩羽现在坐在津市市政大楼5楼的一间会客室里，现在的时间是差一刻11点，一会儿那个韩天华就要来接受他的采访了，而韩羽昨天趴在自己的办公桌前花了一天时间，也没有想出太好的试探方式来。

面对一个和自己一样的聪明人，有的时候其实也是很让人不爽的一件事，很多人都说，“和聪明人说话总会很省力”，可那也得是看情况来的，这句话不是在什么场合都使用的。

要是双方都很聪明，都能用非常简练的语言表达自己的意思，同时又能听懂对方的话，就算两人之间说的是一些在旁人看来极其晦涩难懂的语言，而事实上两个当事人却还是非常愉悦的。

可要赶上两个喜欢装13的人凑在一起说一些客客气气拐弯抹角的话来，那可就是让人很不爽的一件事，比如韩羽曾经跟某些自诩很聪明的家伙所进行过的对话。

可现在的韩羽所要面对的并不是以上两种情况中的任何一种，他有预感，待会儿的的采访，虽然是两个聪明人之间的对话，但却很可能是一番令二人都异常痛苦的对话。

和那种说出很隐晦的语言，却能让双方很好的沟通的对话方式不同，韩羽待会儿要做的是尽量说一些半截话，能让对方知道些什么，却又没办法全知道，同时还能让自己知道些什么，而且还要让保证能持续不断地给对方施加上不重不轻的压力，尽量影响他的思考能力。

双方都要尽一切可能的通过各种模棱两可的语言来试探对方，尽量在让对方知道很少的情况下使自己了解到的更多。

不过这里的学问可不小，对方知道得少了，就没办法让自己了解到更多，而如果一不留神让对方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而自己却不能获得足够的信息，那可是一种更糟糕的情况。

察言观色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当你面对一个非常聪明，甚至比你还要聪明的对手时，你很难透他们脸上的表情、手上的动作以及身体的反应，你无法判断对方一个看似惊讶的反应、一个淡定自若的表情，到底是伪装还是不由自主的下意识反应。

这可是连心理医生或者谈判专家都做不到的事情，在韩羽的认知中，这些是只有电视剧里那些审问变态连环杀手的高智商警探才具有的才华。

韩羽没有这样的才能，他只是比一般人聪明罢了，也许他学习知识可以比别人快，也许他思考的速度比别人快，可他并没有足够的心理学知识，也做不到在任何情况下都能隐藏起自己的情绪，也做不到不假思索就可以说出那些深思熟虑的严谨言辞来。

他不过是个记者罢了，会诌诌文，卖弄一下文字游戏，拐弯抹角的骂骂人，侃侃大山把人忽悠晕了或者气炸了，仅此而已。

对于韩羽来说，比起那些耍嘴皮子都不是最专业的记者而言，他唯一能做得更多的，就是直接动手真干，也不太会输罢了。

马上就要面对的是一个和自己同样聪明，而且已经在官场中浸淫了十几年的老奸巨猾，所以他多少有点紧张，有点不自信。

最后一次看完自己的记事本，韩羽把它揣进了书包里，不打算再看了，而此时却已经过了11点了，韩天华还没有出现，韩羽只得闭目养神，尽量让自己的大脑冷静下来，以便保持一个顺畅的思路。

所幸在秘书送来的第二杯差彻底凉掉之前，韩天华终于走进了会客室。

“抱歉抱歉，刚才突然有点事情给耽搁了，实在不好意思。”韩天华一进来就跟韩羽握手，同时道歉。

“没关系的，您的工作更重要，我这边不着急的。”韩羽也连忙客气道。

这个初照面，韩羽从这家伙的表情上没看出什么问题来，因为他的表情很自然，这种自然的表情同时包含了谦恭、热情以及虚荣在内的几种情绪波动，怎么看都像是个典型的努力向上爬，同时又惴惴不安的怀揣各种欲望的小官员形象，韩羽能看出这些来已经极其不容易了。

这种复杂而自然的表情情绪应该不会是伪装出来的……韩羽默默地想到。

“那我们就开始吧？”韩天华示意韩羽请坐，又吩咐秘书换了两杯新茶，“先从哪里说起好呢？”

“韩主任，我是这么想的，最近政府想要做一些形象宣传工作，想必您也是知道的，上面领导想要给把您树立成一个典型，也是有充分理由的，关于您这些年的履历，我也是略有耳闻，确实是咱们机关干部的光辉榜样。”

“哪有啊，我不过是从一届科员混上来的，官场这点事你们当记者也挺清楚了，能力什么的也就那么回事，别是个废物就成，我也是随便干点分内的工作，天天混日子罢了，受领导青睐，大概也就是因为没出过什么错误罢了。”

韩羽实在忍不住想要翻个白眼，这人说话也真有意思，一开始还以为他要说“这是我的本职工作”之类的话，想不到却是很坦诚的说了些大家都明白却谁也不会挑明的话来，不过完事这两句说不好是自夸还是自谦的话，实在令韩羽很无语。

虽然很想表示一下自己的不屑，不过韩羽可不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连忙笑道：“韩主任您太谦虚了，您这些年来的工作成绩那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咱们还是说一点能往报纸上写的吧？”

旋即两个人一起哈哈大笑，不过韩羽在心里确实狠狠地吐了一通。不去管胃里那一阵不舒服的感觉，韩羽接着道：

“我是这样想的，既然是对您的专访，我打算从您的家庭以及这些年来的为官经历上取点材，然后引申到咱们国家干部的一些苦处和生活琐事，咱们走贴近百姓的路线，当然了，思想觉悟这方面的内容也是不能少了的，您看这样如何？”

“好得很好得很！”韩天华露出一副诚挚的笑容来。

“在那之前，对于咱们津市的第二条商业街的兴建，我还想听听一些来自于您的个人观点，您随便说说好了。”

“没问题！我个人认为……”

“恩好，那么这个……”

“这个我觉得……”

“真是高见啊！佩服佩服！不过我觉得要是……”

“很好啊，群众的意见也是很有必要的，我回和工作好好讨论一下……”

“……那么韩主任，关于津市商业街，我想这些就足够了，您的这些观点都很高明，很有咱们新生代国家干部的特色，我想一定能写出一篇让百姓很感兴趣的报道来。接下来，咱们谈谈您的个人经历吧？”

“其实吧，我的人生经历也没什么复杂的，不过就是成长、学业、工作这么几段子罢了，要说有什么不同的地方的话，大概就是我父母死得早，大约有那么一两年的时间，我是在当是一个村子的长辈街坊们的共同照顾之下生活过来的，没有他们，恐怕那时的我是撑不过去的，也就不可能成为一个农村走出来的大学生，也当不上公务员，现在自然也不可能接受你的采访了，哈哈哈……”

韩主任这一阵笑声包含了很多情感，玩笑的成分有之，怕更多的还是对那些村民的感激了，韩羽连忙陪笑，虽然这一阵笑声显得很是真诚，不过在刚才那番话中，韩羽却感觉到一丝言不由衷的味道，似乎还包含着那么点淡淡的仇恨。

“您年少时的经历我其实不甚清楚，不过我知道您是一位从一个相对落后的小山村里走出来的大学生，考上得还是津市的一所名牌大学，对此我是相当佩服的，不过我听说您一家当时是非农户口？”

“这个啊，其实我父母都是城里人，母亲是自愿到乡下去支教的人民教师，而我父亲从部队退役之后就一直在母亲身边陪着她，至于我，自然也就在平谷村出生的。”

“原来是这样，您的母亲真伟大。”韩羽笑着说道。

而韩主任这时却低下了头，似乎在缅怀自己的母亲，不过韩羽却隐约看到韩天华的眼角抽动了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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