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运来放下门板,抬头看向洪兴粮庄几个大字,只觉招牌越来越暗淡。他叹了口气,唐老板死后,以前很多老主顾都不再上门,连一直合作的伯颜府,似乎也有换人的意思,当然,作为普通伙计,他并不很担心铺子是否能持续下去,而是在担心这个月的月钱能不能照常到手,他已经受够了那个寡妇的哭声。决定干满这个月,他就辞了这个差事,去其他粮庄碰碰运气。
“小时啊!这么早就开店了?”
时运来抬起头,认出说话的是隔壁布庄的辛大富,便笑道:“掌柜的不在了,店还在啊!总不能关门吧?”
“唉……唐掌柜就一个女儿,又是个寡妇,整天哭哭啼啼的,估计也成不了事儿,对了,她怎么不回夫家啊?”
时运来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道:“我听说啊,她男人死后,她就已经在家里呆不下去了,不过夫家看着我们掌柜的在,也没有太虐待她,这不,唐掌柜一走,她就被夫家赶出来了,连儿子都见不到咯……”
“唉……可怜的女人啊……没了男人,爹也死了,现在又见不到儿子,以后可怎么办啊……”辛大富摇摇头,踱着步子回到自己的店铺,时运来也有些迷茫,在这里干了七八年,谈不上多有感情,但眼睁睁的看着铺子倒了,也多少有些不舍。
“小时,你怎么又把店打开了?”一个娇弱的女声在身后响起,正是唐掌柜的独女,唐嫣。
“开开门才有生意啊!”时运来应了一声,拿出扫帚开始扫地,唐嫣擦了擦红肿的眼睛,哽咽道:“天天看到这家店,我就想起爹爹……”
时运来不耐烦的叹口气,没有说话,而唐嫣接着嘤嘤的哭了起来。时运来无法,便提着扫帚进了屋子,唐嫣也追到屋里,捡了一把椅子坐下,趴在桌子上继续哭。
时运来找出粮庄的账簿,向唐嫣道:“小姐,这个是咱们近几个月的账簿,你……”
“我一个女人家,哪里懂这些……呜呜,爹爹在的时候,什么都办得那么好……”
时运来也没有再说,收好账簿道:“小姐,我下个月可能不做了。”
“你……”唐嫣停止哭泣,站起来道:“你怎么可以不做了呢?你让我一个弱女子怎么办……”
“小姐,你说话也要讲道理,要是这里不能给我月钱,我自然要找别处,我也得过日子啊!”时运来早就厌烦了爱哭的唐嫣,便出言回敬道:“我月底就走,你们还欠我两个月的月钱,一共八两,希望小姐准备好了,省的到时候没有。”
“我……哪里有银子……”唐嫣撇了撇嘴,眼泪又一次流了出来。
时运来跺跺脚:“没有银子小姐去想办法,我也要过日子不是?”
“你……忘恩负义……爹爹在的时候,对你多好……”
“好?最近几年你家店都是我一个人在忙,你爹也没给我长月钱,我去别处,人家都担心我是你们家的探子!现在你爹死了,我也可以找别处了!”
唐嫣一时无语,只是不住的哭泣,这时,一个锦袍中年人走进了洪兴粮庄。见来了客人,时运来便没有理会唐嫣,上前道:“这位爷,不知需要点什么?”
来人摇摇手道:“我不找你,是*的。”
唐嫣闻言,站起身道:“您……找我?”
那人笑道:“我姓张,叫张穆,想盘下你家的店,不知小姐愿意不愿意?”
“这间店是爹爹留下的,我看到它,就会想起爹爹……”
“可是,如果生意不好,小姐靠什么生活呢?我保证,即使这家店易主,也不换店名,里面的东西能不动就不动,欢迎小姐随时来凭吊令尊。”
“可是……”唐嫣多少有些动心,可还是道:“这家店我舍不得……”说着,眼圈有红了,时运来厌烦的转过身,不愿看她。
张穆笑道:“没关系,以后小姐还是可以随时来凭吊的,而且……我开出的价格绝对够小姐舒舒服服的过完后半辈子。”
唐嫣张了张嘴,眼泪终于流了下来:“我……怎么可以用爹爹的店来换钱?”
“那小姐有信心将这家店铺经营好吗?如果经营不善,可就……”
“呜……爹爹……”唐嫣闻言,又趴在桌子上哭泣起来。张穆安慰道:“小姐,如果店铺到了我手里,你终生有靠,店铺也红火,你爹一定高兴,如果你愿意,我还可以帮忙把你儿子带回你身边,好吗?”
听到儿子,唐嫣抬起头:“你真的有办法?”
“我在军中有些朋友,尽力一试。”
“那好,只要你能把我儿子还给我,我就把店我给你……”唐嫣盈盈一礼,眼神中满是期盼。
张穆摇头道:“我只是能尽力一试,具体结果,不能打包票。这家铺子我愿意出八百两,里面的货和家具全是我的,如何?”
八百两的确不是小数目,陆琨的院子,一个月租金只有五两,身为唐兀卫副指挥使,每个月也不过区区九两银子,对于这个数目,唐嫣不动心是不可能的,但还是追问道:“那……我的儿子……”
“如果你答应将店铺卖给我,我会想办法,可能会用比较长的时间,你儿子怎么说也是府里的少爷,不会受苦,可这个店,你要是再不出手,恐怕就不值这个价钱了。”
唐嫣本来就是个没有主意的弱女子,听张穆这样说,登时乱了阵脚,擦了擦眼睛,又问道:“你真的会帮我要回儿子?”
“那是自然。”张穆从怀里掏出一叠纸道:“这是铁鹰银号的凭证,八百两,分毫不差,只要你把房契给我,这八百两就是你的,当然,还有带回你儿子的承诺。”
唐嫣拿起凭证,对时运来道:“小时,我不识字,你帮我看看是不是?”
时运来见有人来卖店铺,心中烦闷,不知如何自处,但也不好驳了唐嫣的面子,便探头看了一眼,敷衍道:“没错。”
唐嫣闻言点点头,从贴身小衣里取出房契,放在桌上:“我答应你,记得你说的话……”
张穆点点头,收起房契,向门外道:“虎子,护送唐小姐回家!”
唐嫣站起来,眼神留恋的扫了扫店内的一切,然后一步三回头的与叫做虎子的伙计离开。张穆又看向手足无措的时运来,笑道:“你就是时运来吧?”
“是。”时运来不知对方的意思,只得先出言应和。
“听说……最近几年店里都是你在操持?”
“是。”
“这么说,你对这里的收支以及熟客的情况都很熟悉了?”张穆似笑非笑的问道。
“是。”时运来紧张的只会用一个字回答。
“是这样,我家是书香世家,家里不允许我做生意,可我真不是读书的料,为了瞒住家里,我想请你半个忙,以后对外你就说是你盘下的这家店,你是掌柜,刚才的虎子是你找来的伙计。以后店里的盈利,你我三七分成,如何?”
时运来眼珠急转,他根本不相信这样的好事会落在自己身上。
张穆也看出他的疑虑,解释道:“你在这里做了这么多年,对生意上的事情很熟悉,要是换了别人,也不一定可以挣钱,想来你即使去了别处,也没有这么多银子可拿。如果不放心的话,你我立个字据如何?”
“可是……小姐那里……”时运来权衡利弊,口气终究是软了下来。
“放心好了,虎子已经告诉了唐小姐,如果她想见到儿子,就要说店是你盘的。”张穆笑笑:“这些都不是问题,关键是你做还是不做?”
时运来犹豫片刻,咬牙道:“我做!”
“那好,现在就是商量如何做了。”张穆站起身:“我知道你是行家,可我的虎子也是行家,每天的账目你和虎子一起校队,丑话说在前头,不要耍花样,一旦被我们发现,你立刻离开这里。人的目光要放长远,好好干,日后甜头少不了你的。”
时运来点头道:“大人放心,小的不敢隐瞒。”
“还有。”张穆无视时运来的表态,吩咐道:“今明两天,你要一一登门拜访熟客,告诉他们以后洪兴粮庄是你的,愿意继续往来,以前怎样算,一切照旧。成不成就看你的本事了。”
“小的和熟客关系一直很好,这个放心。”
“那我就真放心了……记住,伯颜府那块肉,一定要吃下来,不要落在别人手里。”
时运来面色凝重的点点头:“那里有些难,我尽量……”
“不是尽量,是一定。”张穆摇头道:“拿下伯颜府,证明你的实力。”
时运来知道张穆并没有完全信任自己,并在暗示不养闲人,便点头道:“您放心,小的一定可以办到。”
“那好,虎子身上有五百两银子,你们商量着办,不必问我。”说完,张穆站起身:“房契我拿走,店以后说是你的,如果走漏了风声,有人知道那一日,就是你卷铺盖走人之时。”
时运来摸不准张穆脾气,只得连连点头,将张穆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