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路行进,虽然山路依然泥泞,却也不似昨日那样难走,陆琨一行人直到傍晚才到达遵化,与五千探马赤军会合后,再度向北赶往辽阳行省,期间陆琨将巴图的行径飞鸽传书报告给了伯颜,也只巴图也会向伯颜请命,所以他的措辞十分谦和。
陆琨因为担心萧靖,一直与他一道呆在马车内,将队伍交给颜回打掌管。
从遵化出来半日后,便已进入辽阳境内,陆琨不敢大意,下令全军戒备,谨慎慢行。
铁门关已经近在眼前,陆琨透过车窗看着铁门关高大厚重的墙垛,陆琨微微叹了一口气,即使有这样的关卡,依然不能阻挡敌人入侵,山河破碎啊……
萧靖也看向铁门关,浅笑道:“铁门关,竟然还是老样子……”
“前辈到过铁门关?”
萧靖微微点头,眼神略微有些空洞,陆琨不知他在想什么,摇摇头没有再问。
马车缓缓驶过铁门关,眼前由光明变得阴暗,又由阴暗变得明亮,在看向天际,已是万里无云。
忽然,前方的队伍一滞,马车也猛的停下,陆琨看了一眼萧靖,掀开门帘向驾车的士兵道:“怎么了?”
“大人前方发现乱民!”
陆琨心中一动,跳下车牵过一匹战马,赶到队首,只见一群衣衫褴褛的百姓慌乱跪在地上,口中喃喃说着什么,可惜方言晦涩,陆琨并听不懂,便问道:“他们说什么?”
为首的士兵也都摇摇头,陆琨上前扶起一名头发花白的老人,温和的问道:“老伯,这是怎么了?”
老人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可陆琨还是一句都没有听懂,便问道:“老丈会讲官话吗?”
老人茫然的摇了摇头,又说了几句陆琨听不懂的话,陆琨无奈,又扶起一名年轻人,可那年轻人似乎也不会说官话。
陆琨无奈的松开那年轻人,那年轻人却焦急的抓住陆琨的手臂,又说了一大串,陆琨茫然的摇摇头,求助的看向他人,却一无所获。
“他说,后面有一群贼人追赶他们,让你们救救他们……”
陆琨回过头,却见是萧靖踉跄的走了过来:“请你,救救他们。”
那群百姓见萧靖可以听懂他们的话,都爬到萧靖身边,七嘴八舌的说着什么,萧靖一一向陆琨转述,原来他们是附近富民站的百姓,昨日有一伙马贼洗劫了富民站,将所有粮食都被抢走后,仍觉不够,便开始大肆屠杀村民取乐。他们走投无路,一路逃命,可马贼却穷追不舍,他们抄小路来到大姑站,可马贼也知道南方只有大姑站这一个城镇靠近铁门关,追来是早晚的事情,于是他们请求陆琨等人保护他们。
陆琨毫不犹豫的点头道:“有我们在,马贼绝对不会动你们!”
这时,探马赤军的首领宝力德道:“耶律大人,军情紧急,我们现在赶路要紧,没有功夫管这些闲事儿!”
陆琨正色道:“天下百姓,也是大元百姓,我们离家从军,不就是为了保护他们吗?如果我们都不管他?那又有谁来保护他们?”
宝力德道:“一群贱民而已,贻误了军情,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宝力德,这些都是大元的百姓啊!你看看,这里大部分是老弱妇孺,几乎没有壮年男子!他们的儿子,丈夫,父亲很有可能就在军中!他们也是军人的亲人啊!如果我们的亲人也被人欺负,路过的军士听之任之,我们会怎么想?”
那些百姓虽然听不懂陆琨和宝力德的对话,但也知道陆琨是向着他们的,纷纷围在陆琨身边叩头哀求,而陆琨刚刚的话也引起了大部分军士的共鸣,他们也都眼神炙热的看向陆琨,虽然什么也没说,但已经表明了立场。
宝力德见自己孤立无援,只得道:“也罢,带上他们吧!”
陆琨扬了扬嘴角,吩咐唐兀卫将逃难的百姓围在中间,又要士兵将自己的战马让给老人,萧靖忽然道:“马车中可以坐下十人,我已经无碍,骑马就好。”
陆琨心疼的看了一眼萧靖,但也知他性格执拗,便点头让士兵将老人们扶上马车,而萧靖也稳稳的跨到一匹战马上,向陆琨点了点头,陆琨上马与萧靖并行,见萧靖似乎并没有不适,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因为有了百姓拖累,陆琨等人前进速度减慢了不少,宝力德多少有些不愿,但也不好发作,便策马远远跑在前面。
有了陆琨的保护,百姓们在傍晚平安到达了新店站,陆琨料想马贼不会再追来,便给百姓分了几十两银子,一些粮食,百姓千恩万谢的离去,陆琨也长出了一口气,记得当时在瓜洲渡自己也遇到了盗贼,这天下,还是自己的天下吗?
这时,萧靖的声音在他耳边低低响起:“以后还有很多事要做,但还要一步步来的好。”
陆琨心事重重的点点头,向萧靖扬了扬嘴角,又继续赶路。
两日后,陆琨一行人到达了沈阳千户府稍作休整。
沈阳千户府千户格根哈斯是个身材高大健壮的汉子,他将唐兀卫和探马赤军安排到沈阳驻军最好的大帐中,然后将自己的卧房让给陆琨,陆琨担心萧靖,加上有伯颜的嘱咐在身,名正言顺的让萧靖与自己同住。
傍晚,陆琨拒绝了格根哈斯摆宴为他洗尘的好意,早早回屋歇下,听着萧靖微弱的呼吸,一路疲倦的陆琨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朦胧中,陆琨似乎又回到了陆家洼,他坐在海生哥的渔船上,整理者渔网。
天气晴朗,海天交界分外清晰,粼粼的海水在阳光的照耀下绽放着斑斓的色彩。
一只淡紫色的水母在海面恣意舒展着它危险的触须,却被一只船桨轻而易举的撩拨开来。那是一艘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渔船,乌黑的船帆已经被打了不知多少个补丁,而此刻它仍然弓着腰艰难的行使着自己的使命。纯白的海鸟绕着渔船飞了一周,又鸣叫着向天际飞去。
“阿琨!”似乎是海生哥喊自己,他回过头,只见海生哥站在身后,手中也拿着一张渔网:“差不多了,咱们下一网吧?”
陆琨一手撑地站起来道:“好啊!”
说话间,忽然得一个巨大的水点儿落在他的头上,他伸手抹去水点儿,抬起头向上看去,只见那如墨的乌云已经移动到自己头顶,接着,铺天盖地的雨点兜头浇下,密集的雨点砸在甲板上,发出啪啪的响声,几乎是同时,狂暴的海风夹杂着海水特有的腥咸气味向二人席卷而来,海生哥似乎向他喊了什么,可他的呼喊很快被狂风吞没,陆琨什么也没有听到。
风越来越大,数丈高的海浪猛烈的拍打着甲板,陆琨伸手抓住绳索,再看海生哥,竟然已经不见了踪影,他大喊一声,却觉得一股腥味猛的灌进口中,这时有一个巨浪拍在陆琨身上,陆琨站立不稳,在巨浪的冲击下也被打到了海水里。
冷,好冷,陆伯伯的后背在哪里?为什么听不见战火的声音?阿爹呢?阿爹又在哪里?我是谁?我是赵昺?是陆琨?还是耶律狼弃?我要做什么?我为什么还活着?将士们都死了,我为什么还活着?
海水将陆琨的身体包围,冰冷,孤寂,恐惧,迷茫一起袭来,陆琨不惧怕死亡,可却惧怕这种无边无际的孤寂,这时,一只冰冷而有力的手抓住了陆琨的胳膊,将陆琨从海水中拉了出来,陆琨睁开眼,发现月光正好照在自己脸上,原来只是一个梦境。
那么,刚刚抓住自己的是萧靖吗?他回过头,果然看到萧靖睁着清明的双目看着自己,见陆琨醒来,他浅浅一笑:“只是梦而已……”
陆琨应了一声,刚刚想说什么,萧靖向冰块一样的手边捂住了他的嘴:“噤声。”
陆琨不知什么状况,偷眼看向门外,只见一道寒光在门前闪动,看形状似乎是一把宝剑,这时,萧靖的身体已经如同闪电般扑了上去。
“叮!”声音几不可闻,而萧靖也退到了床边。“想不到,格根哈斯身边也有绝世高手!这样的身手,我已经十年没见过了!”
“格根哈斯今日不在,壮士改日再来。”萧靖掩口咳了一声,淡淡道。
“你……这个声音……”那人听萧靖说话,声音竟然有些颤抖,而萧靖也是气息一滞:“曾政?你……”
“你……”曾政闻言,竟然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点燃,待看清萧靖的容颜,竟然后退了一步:“你还活着?”
“活着……”萧靖低低的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平静中带着无尽的哀伤和无奈。
“你竟然还活着!”曾政向前一步,满脸激动:“你还活着!我就知道,没有人会比你强的!”
萧靖似乎轻轻笑了一声,表情淡漠:“别来无恙……”
“我……你呢?你还好吗?”曾政又向前一步,似乎还想说什么,可是这时院中已经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耶律大人,你还好吧?”
“耶律?”曾政冷冷扫了陆琨一眼,又看向萧靖,深吸一口气,身形一闪便消失在屋中,陆琨也起身打开门道:“怎么了?”
“耶律大人,小的半夜见大人屋中有火光,所以……”
“没事儿,下去吧!”陆琨冷冷将赶来的护卫打发走,重新关好门,回头看到萧靖依然站在床边,美目中似乎有光亮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