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业县公墓园回到家,已是中午,匆匆吃过午饭,杜若予便带着卫怀瑾和贵妇鸡出门了。
本来杜衡余要送她,杜若予考虑到不好暴露卫怀瑾,就找了个托词拒绝了。
卫怀瑾的骨灰被葬在南城郊区的独立墓园里,左邻右舍听说非富即贵,杜若予眼神不好,一路坐大巴转公交,风尘仆仆总算来到这依山傍水,传闻比活人房子还贵的风水宝地。
大概是过了午,独立墓园占地又大,园内冷清清的,见不到几个活人。
“在哪呢?我的墓?”卫怀瑾一路抱着贵妇鸡上蹿下跳,激动得像小学生出游,问话的语气也不大对,不像横死老鬼找墓穴,倒更像刚买房的小年轻兴高采烈看自己的新窝。
杜若予比她沉着多了,压低眼镜,一排排高级墓碑找过去,累得气喘吁吁,最后终于在半山腰找到了刚立不过半年的新墓碑。
墓碑上中镶嵌着卫怀瑾的遗照,貌美如花的年轻姑娘阴恻恻注视世界,仍旧藏着满腹心事。
墓碑显然刚被清理过,台面上还残存着崭新香烛燃烧的痕迹,杜若予把带来的一束黄白菊搁在墓碑前,“你父母早上来过了。”
卫怀瑾高兴道:“太好了!这就像生病住院,最怕同病房的人每天都有人探望,只有我孤零零无人问津。”
杜若予失笑,“等你真的生病住院,说不定还嫌来探望的人吵闹多事。喂,你要不要过来和自己说两句话?”
兴奋一路的卫怀瑾却突然胆怯地不敢上前,她隔开几步站在边上,斜斜地与照片上的自己对视,像被震慑住,又像莫名其妙的害羞,纠结道:“我总觉得躺在这里面的不是我。”
“废话,躺在这里面的只有一盒骨灰。大火把你肉体里的有机成分全烧光了,剩下的无机质就是些钙、磷、氧、碳,比起人,那盒东西更接近肥料。”
卫怀瑾啊了一声,失望道:“所以我就这么没了吗?”
“那你是想变成细菌的肥料,还是想变成蛆虫的食物?”杜若予退回她身边,要接她怀里的鸡,“成天抱着它,也不嫌臭。”
“不臭啊。”
杜若予说:“那你去看你自己。不是扫墓吗,至少到墓前悼念两分钟。”
“……不想过去。”
“我都把你带过来了。”杜若予推她,“体谅一下瞎子,不许矫情。”
被逼急的卫怀瑾揪住杜若予胳膊内侧的软肉,狠狠拧了一圈。
暖春天气渐热,杜若予穿得少,那痛实打实没有阻碍,疼得她嗷呜一声,嘶嘶抽气着往后退。
退着退着,她的后背撞到一个人,她忙回身道歉。
被撞到的人却低低笑出声。
这笑声再爽朗熟悉不过,杜若予惊愕抬头,果然瞧见卫怀信抱着束白百合,正笑吟吟低头注视自己。
这故意叫她撞着的幼稚游戏,他好似永远玩不腻。
“你……”杜若予讶然,却已经不自觉笑了,“你又回来了?”
卫怀信笑着点头,“是啊,清明节,我回来看怀瑾。”
“你……”杜若予难掩喜色,又有些语无伦次,“你真是……”
卫怀信也笑,“不欢迎我吗?”
杜若予忙摇头,下意识说:“任何时候我都欢迎你。”
话出口,她又觉得这话过于亲近,没丈量好距离,便掩饰性地拿拳头轻轻推了下卫怀信的肩头,当真哥俩好似的,“来多久了?站在这儿偷听我说话。”
“刚刚在底下和管理员聊了会儿,上来就看见你。”卫怀信走上前,把白百合和杜若予的黄白菊并排放在一起,又拿块小绒布擦干净卫怀瑾的遗照。
他半蹲在墓碑前,不知想起什么,脸色有些阴霾,但他很快又说:“我父母不想我特地回国一趟,因此我是偷偷回来的。”
杜若予微感吃惊,看他风尘仆仆,不远处的过道果然还搁着个小行李箱,顿时明白,“你一下飞机就直接过来了?那你晚上睡哪儿?”
卫怀信不甚在意,“随便找家酒店入住就好。”
“回都回来了,回家休息两天不是更好?”
“我暂时不能回家。”
“为什么?”
卫怀信抿了下嘴,颇为无奈,“我打算辞职回国,我父母却想办理移民。”
“……”这下杜若予真不知道该替自己欢喜,还是替他忧愁了。
卫怀信站直身,颀长的身形,肩是肩,腰是腰,两条包裹在西装裤里的腿笔直修长,他垂头看着墓碑上的照片,墓园的风凉凉吹过,抚动他的。
杜若予静静瞧着,不知自己看的是画中人,还是人如画。
半晌后,卫怀信侧过脸,有些严肃地问起另一个问题,“你刚刚是在和怀瑾说话吗?”
杜若予并不瞒他,大方点头,“她一直吵着要来给自己扫墓,我就带她来了,但你一出现,她就躲起来了。”
“为什么每回我出现,她就要躲起来?”卫怀信意有所指,“是她不想见我,还是有别的原因?”
杜若予像是没听明白,摇摇头,“不知道。”
卫怀信笑了笑,看向墓碑上卫怀瑾的遗照,隐隐落寞,“但是,你能来看她,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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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王青葵打杜若予手机,问她现在在哪儿,几点能回家吃饭。
杜若予这才想起还得回家吃饭,苦恼地算算回程,说自己大概两小时后才到家。
卫怀信立即说:“回家吗?我送你。”
杜若予戴好眼镜,叹息,“我要回业县老家,不是大学城的公寓,要出南城,你不顺路的。”
“我想送你,根本就不会在意顺不顺路。”卫怀信一手拎着行李箱,一手又去牵杜若予的手腕,只要和杜若予在一起,他便习惯了这样的相处——用方未艾的话形容,那就是条忠心耿耿的导盲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