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的日子里,五岁的青儿又有了一份新的任务,每天在书房的西窗下听先生上课,先生自称姓李,年四十有余,无妻无子,主攻儒学和黄老之说,兼修诸子百家。
汉朝立开国高祖皇帝当年最讨厌儒生,所以可以想象,儒门弟子是很难被举孝廉,入朝为官的,所以儒生大多是兼修。
数年前,李先生被平阳侯聘为西窗,负责教授曹家孩子一些基础的读写,在一群少爷小姐中,先生也是不得安稳,现在见到卫女的这个孩子,很是喜欢,孩子安静懂事,听课比谁都认真,偶尔有机会写几个字,也是有模有样的。
不久,他从别人口中也听说了孩子的身世,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个一出生就是奴隶的小男孩与众不同,就算是侯爷家的贵胄也不能相比,他知道一个家奴,读书识字是没有用的,但他还是想教这个孩子,他自己一生自负满腹经纶,有治国安邦之才,却落得如此潦倒,教书为生,也许是想把自己的理想传个这个孩子吧。
有时候先生也会在一瞬间恍惚,仿佛从这个孩子身上看到未来,但现实总是及时的告诉他,一个奴隶的私生子,永远只能是奴隶,想到这里先生不禁一阵心酸,“罢了,罢了,一切都随遇而安吧!我尽我所能,只有你自己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他很多次悄悄地注视着这个孩子,他的眉宇之间有说不出来的东西,幼稚的脸庞,闪烁着胆怯的目光中却异乎寻常的透着与他年龄不符的平静和坚毅。
看卫青如此,先生不禁捻须感慨:““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此子虽出身低微,但不自暴自弃,它日必有所成!””自此对卫青愈加用心。
春来秋去,寒暑交替,又是一年年关将近时。其间,郑季曾托人捎来几串铜钱便再无音讯。虽然相隔不远,卫女也无心过问,卫女只是让孩子随了卫姓,青儿对卫青这个名字很是高兴,兴奋得好几天都在念叨着“卫青、卫青…”,甚至都忘了关心还有几天要过年。
先生喜欢在饭后四处走走,不知从什么时间起,小卫青也有了这个习惯,夜饭之后,侯府东花园总能见到一老一少边走边说,时不时二人蹲下,在地上画着写着。卫青学得很快,从最《论语》到《诗经》听得津津有味,识字写字也很用心,几片竹简不够用,就在家里的地上用树枝写。
卫女对这一切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卫青生性恬淡,不在意旁人的言语,也很少参与孩童之间的游戏,却对习字读书很痴迷。这让母亲感觉很欣慰,她自己一辈子不识得一个字,却隐约觉得读书习字会让他的孩子走进另一个世界。她生活拮据,对李先生纵有万分感激,也无以为谢,只好不时的为李先生浆洗衣物,才得些许安慰。
郑季已经多年没来侯府了,只是在卫青五岁生辰之时,托人带来了一套衣服,算是没有绝了父子之情,卫女也已经彻底放下了这段感情。正值青春的女人,终究还是寂寞,夜晚独守空床,不免夙夜叹息。
先生是出现在她生活中的第三个男人,博学儒雅的翩翩风度是卫女前所未见的,交往之下,男人特有的阳刚之气也时时抨击着她的心扉,先生也对凹凸有致,正具成熟风韵的卫女心有好感。郎有情妾有意,自然少不了一番眉来眼去,终于有一日成夫妻之实。
“你我今日行周公之礼,已有夫妻情分,有些事儿,我自不能隐瞒。”先生长叹一口气继续说:“我本是犯官之后,隐姓埋名,浪迹天涯才能保全性命,不能娶你为妻,给你名分。”
卫女:“贱妾是卑贱之身,能侍奉先生已经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先生有难言之隐,不必告诉我,我也不求什么名分,只愿能常伴左右。”
“树欲静而风不止,不知这样的日子,我还能过多久?”先生的眼神黯淡下来,似乎有无尽的忧伤。卫女听不懂他的话,也读不懂他眼中的深深的愁绪,她是一个女人,一个甚至连姓名都没有的女人,活在这个世上,就如飘萍般无根无基,因为这几个孩子,才不得不苦苦的熬下去。和卫平时,她懵懵懂懂,和郑季,她也许多半抱着利用的心态,现在躺在身边的这个男人,起初是因为他对自己的儿子好,现在却让她发自内心的仰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