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他早已习惯了孤寂和冷眼,屋外的喧闹就在他耳边却又仿佛遥远的如同另一个世界,不能在他心里掀起一丝波澜。他眼中世间不过平阳和比它更小的阳山,他心里的世界却很大,大到他的思绪可以飞向千里之外,大到他可以神游天地之间,纵横上下千年。
可今日不同于彼时。此刻,屋外,大人的欢笑,孩子的嬉闹,声声入耳。家家都是灯火通明,合家团圆,共享天伦之乐,而他卫青只有孤独刁然一人。
他人的欢乐,他不羡慕,但自己孤寂落寞确实难以抵御的。
往往佳节之时,思亲之心愈甚往日,想起母亲的容颜和盈盈笑语,他的泪水夺眶而出,他终于放弃了内心强装的坚强,将头捂在被中,放声大哭起来,直到洪伯推开他的小门。
洪伯从家里带来了各种糕点和煮肉、烤肉,甚至还有一葫芦私酿的浊酒。从秦朝开始,酒这东西就是朝廷专营的,汉承秦制,也是严禁民间酿酒、买卖酒类,所以酒是极其难得的珍贵之物。洪伯养马、放羊,几年下来,给那个侄儿家增加了不少种地之外的收入,年,自然过得丰盛。
他知道卫青一个人,在这样的日子里肯定痛苦难熬,所以专门走了将近十里的夜路,来看他。
见卫青眼角泪痕犹在,洪伯也只能叹口气。离家的孤独寂寞是谁都能想到的,可有能怎么安慰他呢?
倒是卫青,见了洪伯马上擦干了泪水,一个并不太灿烂但也不至于有多么牵强的笑容给了洪伯些许安慰。
对于洪伯的到来,卫青心中感激,可是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让卫青觉得此刻说谢谢有些多余,只好对洪伯笑笑。
卫青道:“洪伯,你怎么不在家里过年。”
洪伯:“呵呵,孩子,年在哪里都是过,咱们爷儿俩在这里,也是家啊!怎么,你又哭鼻子了?”
卫青有些羞赧之色,低头不语。洪伯哈哈笑道:“是不是外面吵吵闹闹的勾的你心动了?平日里你不是静心看书看得挺好的吗?今儿个怎么心就乱了?”
卫青:“洪伯,我已经不伤心了,《老子》有言:“孰能浊以静之徐清?孰能安以动之徐生?”静心下来,自然不会去理会外面的纷扰,让自己安静淡然。我还是心性没有练好。”
洪伯:“老子的话,我不懂,但是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读了这么多书,自然什么事儿都能明白。今天就把你的圣人之书先放到一边去,咱爷儿俩喝酒吃肉,好好过这个年。”
屋子里有了第二个人,气氛自然不同,爷儿俩盘腿坐下,喝酒吃肉,虽然少了一些喧嚣热闹,倒也能说些贴己的话。
春天很快到来,出了正月就是春,转眼远处山间的绿色已隐约可见,被寒冬困了几个月的人和牲畜都有些按捺不住,对远处的春意跃跃欲试。
看到卫青也休息了一冬,郑妇更是已经迫不及待,她大声地吩咐郑贵赶卫青上山放羊:“草都出芽了,让那个小杂种不要再整天窝在家里了,都吃了一冬的闲饭了,今天就把羊赶出去。”
她哪里知道,能山上正是卫青求之不得的事儿。闻此言,他立刻行动,赶了羊群上山。
山还是那个山,但卫青已经不是原来的卫青。这个冬天,他读书写字,一刻也没闲着,尤其是那本出现在他门口的,集合和春秋战国时期几位大家之言的兵书,更是让他爱不释手,细细研读下来,虽有诸多疑惑不解之处,但仍感获益匪浅。
读书之余,他和这群小伙伴的打仗游戏也是有所收获的,先前,无论是在侯府还是郑家,他都鲜有机会和人接触,现在,有了这么多的朋友,这让他对人心、人性有了更多的了解。
所谓趋利避害,人之本能。书中有许多先贤的箴言,都在试图描述人性和处世、处事之技巧,其实洪伯说法更直白更有力量,他说能驱动人的只有两种力量:利益和恐惧。趋利,就是追逐利益,避害是因为恐惧所驱使。
一个人的力量毕竟有限,只有善于将众人的力量联合起来,善于调动他人的积极性的人,最终才能有所作为,而这个过程中,最难的无疑是如何识人、用人。物质的奖励既是利益的诱惑,也是对贡献的承认;而严明的法令则是对不能尽全力者的惩罚;只有两者结合起来,才能使人发挥最大的主观能动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