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室的寂静中,那几个坐在前排的书生突然就吵吵嚷嚷起来,其中一个甚至跳上了戏台,扯着艺伎的袖子嘴里叫嚷着……这词不对,没有表现出戏中小姐的哀情云云。
周围的一众人等都被吓了一跳,没有一个人上前劝阻,那艺伎被困在戏台上没法下来,瘦弱的影子被围在几个书生中间,显得那般弱小,脸上浮现出惊惧的神色,大抵也是第一次遭遇这种情景,被吓了个够呛,花容失色。
“住手!有时候事儿说话便是,为难一个艺伎,算什么男子汉!”温情看不过去了,体内的正义感膨胀,挺身而出。
那几个闹事的书生扭头一看,站出来的是个身量未几的清秀少年,脸孔还略显青涩,但说话的气度却不凡,句句掷地有声。
“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毛头小子?乳臭未干,还学人来听戏风流,哼,你能听明白艺伎唱的是什么吗?这本该凄惨的地方,居然用了良辰美景这种词,真是文之不文也。”
为首的书生,着一袭青色的布衫,尽管衣衫干净整洁,却能看出并不是什么名贵衣料,想来应当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一心扑在读书上,渴望考中个功名,得以光宗耀祖。
他脸蛋略显得红扑扑,凑近点还能闻到满身的酒气,又是一个借酒浇愁却愁更愁的醉鬼。温情在心里下了论断,同那醉酒的书生稍稍拉开些距离,以免自己闻到那浓烈的酒味想吐。
“看来,这不懂文的人不是我,恰恰是你。你可真正领会了这句唱词的意义?”温情一袭蓝白色的衣衫,腰间束了云纹腰带,使整件衣服看起来没那么拖沓,同时也能显得整个人更精神些,手上还拿了把扇子,权充风雅。
那书生迷蒙着醉眼,有些站不稳,往后退了两步,直到抵住了戏台上的柱子,方才作罢,颤巍巍地立住,问:“那这位兄台,你请讲,这两句唱词到底应该作何解释呢?”
温情将扇子一放一收,尽显翩翩贵公子的雅态,不急不慢,语气和缓地同那书生解释道:“这句唱词的含义是讲,美好的光阴和景色都由不得人的意愿,时光的消逝自会带走它们,那令人身心愉悦的快乐事,此刻不知发生在谁家的院子里呢?相爱的时候心心念念怯怯,怎会想到分离的时候,会落了个凄凄惨惨戚戚的下场。试问,这样的唱词,难道还不够凄清悲惨吗?”
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喝了一色彩,紧接着便有人鼓起掌来,反倒弄得温情不好意思起来,而那书生更加觉得下不了台。
书生冷哼了一声,含含糊糊地讲:“算你这个小白脸还有点学识,呵呵,你要是真有才华,那咱们也来效仿古人的七步成诗,咱们七步成词,怎么样?”
若是搁在别人身上,书生的提议自然算是为难,但温情怀揣着中华上下五千年的文化结晶,当然傲然不惧,只是微蹙着眉头问了一句便罢:“不知这七步成词以什么为主题?”
不消多想,书生指了指身侧的艺伎,道:“就以这台戏为主题,表现一番女子因爱情而伤心难过,呵,我倒是要看看,你一个男子,是如何写出女子的悲情来。”
莞尔一笑,温情不遑多让,撩起衣袍,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地就迈步向前,而围观的人们则不约而同地替她数着步子……恰好七步。
七步一到,温情便站住了,脸上表情讳莫如深,朱唇轻启,饱含深情地念了一首纳兰容若的词,道:“昏鸦尽,小立恨因谁。急雪乍翻香阁絮,轻风吹到胆瓶梅。心字已成灰。”
“好词!好词!”
温情刚刚念完这首词的时候,全场一片寂静,大家都还陷在这首词所描绘的悲伤意境中,却有人率先拍起了掌,一个清脆利落的女声赞道。
甫一抬头,温情就晓得,面前这个拍掌赞好的女人不简单。
女子上身着白底红花的对襟夹袄,下身是一条素色的裙子,长长的乌发柔顺地被绾成一个映月髻,眉眼看似柔和,但却蕴含着一份抹不去的坚毅,眼神清澈,美丽的眸子牢牢地锁在温情身上。
真正让温情感觉出她的不寻常,并不是因为她通身上下那一份从容的气质,而是她一出现,全场都鸦雀无声了。
不同于方才被温情所念的词感动了,这种安静是死一般的,仿佛带了某种威仪,令人不敢出声破坏这份人为的静谧。
就连方才那一群发酒疯的书生,见到这女子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了几分,先前那般嚣张跋扈,任是谁都不看在眼里,此刻却唯唯诺诺。
温情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女子,目光坦荡而清澈,就如同那女子也在毫不避讳地打量着温情,两人相视一笑,颇有些心心相惜的意味。
正在温情私下猜测这女子的身份时,有人招呼道:“晚娘,可是好久不曾见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