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来的不是以往的老管事,却是个面生的。他拜见过扇儿后,扇儿叫人给他拿了个小几儿坐着,自己则仔仔细细查看单子,只见上面写着:
鲜猪两头,鲜羊两只,鸡鸭各五十只;鲥鱼四尾,银鱼二十尾,腊鱼一百斤;上等细炭两百斤,普通柴炭五百斤;白米一百石,粳米两斗,其他庄里粮米牲畜折算银两共八百两。
扇儿看过后,问那人道:“原来的老管事呢?今年怎么不是他来?”
那人道:“那人年纪大了做不得,爹打发他回乡下养老了。”
扇儿哦了一声,问:“你叫什么名字?是谁介绍来的?”
那人答:“小的叫蔡考梅,是自己到庄子上寻事的,不曾有人介绍。”
扇儿没做事,只顾喝茶。喝完茶后,她把单子劈手丢到蔡考梅脸上:“你和那人一般姓蔡,没人推荐才是见鬼了!往年送来的东西哪里才这么点,银子哪次在一千两下头的?”
蔡考梅犹自强口:“奶奶错怪了,今年处处庄子收成都不好,就说咱们这里,许久不下雨了,地里干死不少东西,这些已经算不错的了。”
扇儿冷笑道:“你以为我只坐在家里数银子?庄子里的事儿,你不是存心隐瞒,便是天天拿着鸡毛当令箭耍威风,包姐儿喝酒去了,还没我清楚。咱们的庄子靠河排着,哪里就干死了东西!要是像你说的这么严重,几个大管事能不和我说?下去罢,和账房里说一声,拿了银子走人。我们不稀罕你这样雁过拔毛的!”
蔡考梅吓得忙磕头。他的确是蔡翠儿的亲大哥,被她说情来到庄子里,又用计挤兑走原来的庄头,庄子里就他独大。他仗着自己妹妹受宠,平时嚣张得二五八万的,今天才踢到硬板子,知道慌了。
扇儿见了心烦,正要打发他走,蔡翠儿挺着个肚子来了,扑通一下跪下道:“大姐姐,奴家里老爹老娘病重做不得,只靠在他身上。今儿你若是把他赶走了,便是绝了咱们一家的路,就算你平常不喜我,且看在肚子里这个份上罢!若爹知道,也不好交代。”
扇儿道:“我还没说什么,你倒编排我一堆。大着肚子还非要跪我,敢情是想拿这个威胁?”
蔡翠儿道:“大姐姐言重了,只是奴的哥哥实没什么大错,不该打发走。”
扇儿笑了:“原来克扣咱们的银子物事也不叫大错,那么你说说,什么叫大错?把爹给烧了砍了才叫大错?是不是大错,有你什么说处!庄子上的事一向是我经管,我早就告诉你生产前离爹远着点,你又是怎样搭桥牵线扯上这条道路?不听我的话,还跑来和我顶嘴,你以为就你生的出孩儿?七娘房里也是正儿八经的吴家种子,你得意个什么!”
蔡翠儿哭道:“大姐姐伶牙俐齿,奴自是辩驳不过。今儿还求大姐姐高抬贵手,不要赶走他,人前留一线,日后好见面。”
扇儿道:“你不消在我面前装出这等模样,爹在衙门里,一时半会回不来。今儿这人我打发定了,你要是再跪着,我也不拦你。就算你动了身子也是你自找的,爹问起我只说你犯了孤心拐,自己转不过来。这单子我会给爹看,今天谁对谁错他心里也有数,你拿孩子和我赌气,我顶多再和爹闹一阵子罢了。到时候七娘生下头孩子,谁管你去?”
蔡翠儿哽咽得说不出话来,蔡考梅见事情无望,心如死灰地退下了。临走时,他对蔡翠儿道:“我今儿才知道你是个不中用的,平时说爹怎么宠爱你,原来还不及一个不下蛋的!瞧她那仗势,瞧得上你半分!有你这样提不起的,是咱家的晦气!”说罢打了蔡翠儿一耳光,才恨恨离去了。
蔡翠儿在房里哭了一天,惠儿七手八脚地给她递热帕子,说好话。扇儿这边也是心下焦躁,晚上陪吴致远吃饭时,冷冷道:“你这些时再没往六房里去么?”
吴致远笑道:“你说不准去,我有七八个胆子敢摸到那里!”
扇儿道:“那庄子是怎么回事?原来的老管事挺好,居然被打发走了换上个蔡家人,还克扣下许多!”
吴致远诧异:“有这回事?”
扇儿把单子递给他,又把今天的事说了一遍。其实这回的确不关吴致远多大事,那蔡考梅私自看了几次自己妹子后,发现她吃穿用度都不差,就觉得脚跟稳当,在妹子撺掇下自去求了吴致远去庄子做事。吴致远没放心上,只安排了个普通管事位置,却被他私自扯虎皮做大旗,处处威逼吓唬人,又几次欺压老管事,才神不知鬼不觉被推举为新管事头。
吴致远见了单子也有几分气:“真不像样!你辞退得好!不然再过几年,咱们就吃他剩下的了。”
扇儿叹口气:“你的铺子再兴头,每年除去打点上头的,货物成本和其他杂费,剩下的也不过几千两,就指望庄子这一点死东西,才将将儿过去。你又好面子,咱们平时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好的?你在外头喝酒,我打发点赏也从来不减你面子,真是当家三年狗也嫌。”
吴致远忙道:“你千万莫要多心,我知道你是一片为我的心,嫌你我就真是个狗了!只是这是翠儿也糊涂了些,没得撞在你枪口上。”
扇儿微微一笑,没做声。
吴致远道:“那我还是把老管事叫回来罢!这个狗东西,居然只送了这么点东西来,真不是个东西!”
扇儿不由得扑哧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