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花锦绣吧?”
我是有名儿的,虽灵山上上下下,无论人鬼,皆喜唤我痴儿,但我却是真真有个大名儿的。
花锦绣。
狐媚子曾笑话我生的并没花团锦绣,又痴痴傻傻,怎就得了这名儿,但这话要问我爹娘,而我的
爹娘却早入了土,恐怕就算她当真去掘了坟,他们也没那闲工夫搭理她。
可今日空空散人却是唤我名字的,于是我就整了整衣裙脚儿,甚至清了清嗓子,然后推门进去。
屋子里没有陆少卿。
迎面的三清像前端坐着个老头,须发皆白,慈眉善目的,一手握着个壶,另一手一勾一勾的,冲
我摆手:“来来来,想是渴了吧?”
他身旁还立着个小道士,是一身白,但没陆少卿穿着晃眼。一直垂手老老实实立着,此刻竟也抬
了抬头,仿佛那壶里突然就多出只看不见的手,一下子便勾住了他的魂儿。
我舔舔嘴唇,撕撕拉拉的疼,这才想起是裂了口子,就想,天气这样旱,水早成了稀罕物,陆
少卿会不会渴?
于是便说:“我不渴!”
空空散人收了笑,叹气道:“我辈尚且好过些,恐怕人界要受苦了。”
“那散人就去东海么。”我说。
“去东海作甚?”
“去东海揪龙王老儿的胡子,令他起来布雨呗。”
“此次东海之行,贫道不能去。”
“那散人还说这许多?既然不愿去,管人界如何呢?”
空空散人眼里的光便淡了,良久方对身旁的小道者吩咐:“去,将你师兄们唤来。”
我脑袋里嗡的一声,后来的话便都听不清,空空散人的白胡子也变得模糊起来,就连他的人也变得模糊起来。
陆少卿何时进来,如何进门,是先迈得哪只脚,我都不知晓。待回了魂,已听得裴少玉在嗤嗤地笑;并一眼一眼地看我,我想必是心事被他看了去,便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只求日后他被狐媚子迷去了魂,才好。
灵山七子只来了五子。
别的人我管不得,一双眼只管瞧着陆少卿,但他的眼却只是在我身上迅急地扫过去,便朝着空空散人打个揖,恭恭敬敬道:“师父,徒儿愿往东海。”
我在灵山脚下的时候,夜里睡觉是要听着鸟啼的,那鸟方修炼了几十年,尚未成人形,也没多少法术,叫声却端得好听,可陆少卿的声儿更悦耳,本想,天下间男子皆是粗声大气,如裴少玉那般不懂怜香惜玉的;但陆少卿,仅闻其音便知是个多情人了。
可陆少卿的话空空散人却没听到,那老头只是捻着白胡子,陆少卿便垂了头,用脚尖偷偷去碾地上的土。
而楚少琴却蹦蹦跳跳地奔到空空散人怀里,撒娇道:“不如师父让小七去吧,别忘了小七得了妙缘真人的五百年功力呢!去东海虽路途险恶,却也难不倒小七;三日吧,不不,两日便成,小七定将救命的雨带回。六师姐,你说对不对?”
我看不得楚少琴的笑,这厮生得唇红齿白的,倒像个姑娘,但他却是实打实的小子,只是年纪尚幼,却因有了凭空得来的好法力,变得所向披靡起来。言罢他便转眼去看花邵芳,可花邵芳却悄悄地瞥一眼身旁的方少墨。
方少墨是灵山七子第五子,花邵芳是第六子,也是我本家,俗话说一笔写不出两个花字来,但想是她不屑与我同姓的,更不愿灵山的家务事让我听。
果然,她又转眼瞧我,脸便冷下来,沉沉的像就要下雨的天,我总不能令人家先撵了我,于是便抢着道:“你们的家事我留在这里听甚?我这便走吧!”
就听谁笑,笑罢了又说:“谁说她痴?我看她鬼着呢!”
又是裴少玉!
我恨得咬牙,却拿他没法儿,就像陆少卿也拿我没法儿一样。这天下间的男女,沾了情字便都扯不清捋不顺了。
“少玉,不如你去趟东海吧,”空空散人突然说。
“是。徒儿谨遵师命,”裴少玉瞥了我一眼,昂昂下巴,得意得紧。
裴少玉出发那日,我正往榆树上爬。
他仰头看了会我,忽然说:“树上看不到他的。”
我浑身一紧,待到想争辩,却见他已拧身走了;只看着个背影,宽肩细腰倒有几分风姿。
大太阳耀着眼,他的背影便逐渐化在光影子里,化了的影子又成了悬崖,上面并肩立着对男女。
我揉眼又揉眼,却见他们齐齐张开了手臂,在我的眼皮子底,猛摔向崖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