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应答。
“陆少卿?你在何处?别留我一个?!”
四野寂静无声,便是连雪飘都能清晰入耳了。
“陆少卿?你是伤了还是中了埋伏?无论死活都给我提个醒!这样我便会担心死了!”心有恐惧蔓延,似墨滴入水迅速漾开。索性一屁股坐地上,去摸方才那羁绊住的软物。
手轻触,竟觉得柔软得当真如人一般,再想,便心跳如擂鼓了!慌慌张张手一路摸过去,直到摸到头脸以及那挽起的发髻。
“陆少卿!你怎的了?!”
仍是无人应答!
这下却是再也等不得,我咬牙费大力气将他扶起,令其头枕着我臂弯,虽陆少卿身子略显单薄,但常年习武修行之人,又是男子,必应有些重量,而这一枕着我臂,竟觉得极轻,轻得似只有空皮囊,却无血肉了!
“陆少卿!难不成只剩皮了?!”我用力戳他的脸面,触感柔软,那面皮滑得似新扒皮的鸡蛋,而眉眼轮廓却并无不同。
心下想着必是吓到,再试,仍轻的不如四两棉花。
“裴少玉,你这厮死哪去了!只是回去走一遍路,又不是令你去修路,怎的还不回?!”我的音儿原来竟如此难听,哭哑哑的,似哀鸣的乌鸦了。
暗中怪自己万遍千遍,难怪裴少玉不让我当着陆少卿的面提那两个字,果然那两个字是吃人的!只是,早知如此,我是咬断了舌头也不会说啊!
脸上就有泪水蜿蜒着淌下,而雪落的越发多,我生怕他被雪湿了头脸,就想找一处躲避的地儿,几次拖着他起身未果,却不愿放弃,再次咬牙使出吃奶力气,终将他拽起。
人却整个趴我身上。
说来也奇,他在地上软软的倒着倒不重,但要想挪动却万分艰难,可我是不愿那雪花弄湿他白袍子的。
当下便连拖带拽的与他前行。
只行了数步便“砰”的声撞上坚硬物件,我方反应过来,倒是头脑停住不转了,竟生生将巨冰忘掉。如今一撞之下实在吃痛,尤其右臂。
当即去捂右臂,却又忘了陆少卿,而他就“咚”的一声再次仰倒,这次我以最快速度寻到他,蹲着身子方要检查他情形,却突闻一阵天崩地裂的响。
那响声来势汹汹,我以为天地震动,恐是要出吃人的妖怪,但我自己本就是妖,这天下间哪有怕妖的妖?!而一番震动后天地并未崩裂,只是起了一声低叹而已。
那叹声低低的,似已幽封了千年的鬼魂,如今终见了天日。又似一扇锈迹斑斑的门,被人与午夜时分轻轻推开。
这叹音直直响在耳边,却又敲上肺腑。
我一个哆嗦,只觉得天气又冷上几分。
“谁?是哪个在叹?”恐惧地望向四周,偏眼前只有黑雾,伸手去拂,仍只有黑。
“哎——。”
又是一声叹,这次却近得紧贴着我耳朵了!
“是哪个在装神弄鬼!”便是连嗓音都控制不住的抖,但我依然将陆少卿紧护在怀。如今他晕着,我是决不能令任何人伤到他的!便是这音的主人的确是自地底爬出的万年恶鬼,我也要与其斗上一斗了!
“今夕何年?”那叹音止了,就有个音问话,但那话音也如鬼魂般飘忽不定,我捉摸不到话音来自何方,只觉得声声都响在我心头。
“是哪个?”我用力揽住陆少卿,他只是静静躺在我怀,似已沉沉睡去。
“今夕何年?”那音又重复。
“裴少玉,你还能不能死回来么?!这里有鬼!”我扯脖子嚎,却不见裴少玉应声。
“今夕何年?”那音便第三次问。
“天历四六六年,”我咽口唾沫,万不想还有比我执着的主。而这句回话了了,竟听那音又是幽幽一声叹:“竟已三百年了?!”
“三百年?咳咳,自开天辟地以来不止三百年吧!”与她对话几句,又过了这许久,只是听她轻叹重叹,也不见还有动作,这幽鬼应该不伤人吧?!
“你抱的是谁?”那音儿突地问。
“嗯?”
“你怀里的人,是谁?”
“他?说与你听你也不知。”我生怕她如金小小金般喜好吃人,忙用手把陆少卿脸面盖住,又说:“你呢?又是哪个?”
“我?”那人就苦笑,一连串的苦笑声震动得四野雪花扑簌簌落,“说了你也不知。”
“你倒学的快,竟将我的话照搬了。”
只是这人来的奇怪,而方才我与陆少卿又撞上巨冰,难不成是它?
“你是不是整日介都无人与你说话?怎的连今夕何年都不知呢?”我用手探探陆少卿,他呼吸均匀,若不是我亲身经历他突然晕倒,必然要以为只是太累偷偷睡一觉了。
若当真是它,如今只我一个,即便要走也是无法做到,与其与这个喜欢叹气的家伙弄僵,不如闲扯着等裴少玉呢。
当下打定主意便也不似方才那般害怕,谁知我的一连串问话却换来那人许久沉默。
“不愿说?那就罢了!我本也不该打探别人秘密的,”我就说。
“不是不愿说,只是不知该从何说起。”
“怎的不知该从何说?便从头说好了。”
“我的确很久很久没说过话了,久到就快忘了该怎么说话。”那音儿里带着微微苦涩,又言:“但我不觉得寂寞,心死的人,不知道寂寞为何物。”
“心死?”
“你不会懂,没经历过刻骨铭心,没经历过亲子被夺,就不知道被最爱的人伤的痛!”
当下我便无言,心中暗暗思忖着,能说出这般话的人,必是个伤情人了。看来它应是被封在冰中了。
“我未亲身经历,自然做不到感同身受。听来你是有大委屈了!”
“我的确有天大的委屈,这委屈三百年后,到了该偿还的时候了!小丫头,你肯不肯帮我?!”
“帮你?”我便笑:“我如今连你的方位都听不出,怎的帮你?”
就有一时沉默,片刻后我听得那音又起:“你是瞎子?”
“是。”
“可惜了,”她就叹。
“没什么可惜。这世上的事便是如此,失了便有得的。我因这眼盲却听得到从前未曾留意的音儿,闻得到更多花香,甚至连风吹叶响都清晰入耳。这都是另一种风情呢。”
“你倒是乐观。那你的眼是又是怎么瞎的?”
“说来话长。”
“可惜如今没时间细听,等来日你再慢慢说与我。现下我只问你,肯不肯帮我?”
“若猜得不错,你是冰中人吧?便是要我怎的帮忙?我又为何要帮你?!”
我探探陆少卿,他依然呼吸平稳,突地就觉得,便是只这样躺在我怀也是好的,可眼下这冰中人要我帮忙,却不知该不该帮?
“我没有说服你的理由!更说不出你为何要帮我。我只是想去瞧瞧我的儿,为娘的却只瞧过儿子一眼,这天下间也只有我一个了。”
“瞧儿子?帮忙倒是能帮,但我眼盲又法力差,不如你等裴少玉吧,他一定肯帮。”
“裴少玉又是谁?”
“与他一处的,说了你也不知。你都已三百年不见世间轮回,怎的能识得这些新人辈出呢!”
那人就不言语,片刻后方又言:“我在此等三百年不算长,毕竟等来了你!如今你也不用怕,更不用等谁,你只需脚踏七星步,手捏乾坤诀,使出全部法力就成。”
“就能破开冰么?”
“是。”
“那好,你就等着么,”我言罢便将陆少卿小心挪出怀,并放于地面之上,而放下后又生怕他冷,便再从怀中取出那对帕子为他枕着。做罢这一切方按着那人所言脚踏七星,手捏乾坤诀,便要将一身法力灌与双臂。
只是运行法力中,便闻天地间又起那震动之声,而这一次震动越发密集,到了后来竟连着脚下雪地也动,令人难以立足。我心下惊,便问:“这又为何?”
“你若相信我,便别怕!一会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别怕!”那人就说。
我努力想,这冰中人若换做随便一个都不会轻易救,但我偏要信她偏愿救她,原因为何恐只有我最知。
当下便不再犹豫,我咬牙就要将臂上法力一次惯出。
而一声疾呼便猛起:“小心上当!”
却是裴少玉!
可我法力惯出怎能说收回便收回,当下就听一阵巨响,接着四野便有鬼哭狼嚎,而裴少玉那厮都已变了音:“痴儿,你气死我了!”接着便被人猛地推开,我身子飞起,直直飞出丈许后,一头栽在雪地上,吃进满口的雪,一时间气便不接,而随后就觉得一个温热身体压住我背。
“别抬头!”裴少玉简短吩咐。
我依言而行,只觉得四周似有何物簌簌而落,砸在地上以及裴少玉身上,听不到那厮呼痛,只试着那厮身子一紧一紧,似正承受莫大痛苦。
“裴少玉,陆少卿呢!”我担心这阵子地动山摇,而陆少卿却无人管。
就听那厮咬牙道:“好,我这就去看!”言罢我便觉得身上一轻,而此刻另一道音就突地响起了,却是先前那要我救的冰中人!她幽幽叹道:“九幽,我阎立青出来了!”
阎立青?
便听裴少玉一阵猛咳,似被噎到:“我的娘啊!九幽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