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只手伸过来,就停在我头顶。
“姑娘。”有一把慈祥的、似空空老头的音在我耳旁响。
我努力睁眼,那些悠然的云卷云舒、那些令我无比怀念的日子突地烟消云散了!惶惶然顺着那手瞧,就见一把白胡子。
那白胡子生在一张满是皱纹的脸面上,但他却不是空空老头。
“小姑娘,大冷天别在雪中倒着。老头子这里有你需的东西,快拿去找一处暖和地方吧。”他语气和蔼,言罢便摊开掌心,内里躺着枚赤红丹丸。
“这是何?”我盯着那赤红丹丸,只觉异香扑鼻。
“你想要什么?”老人问我。
“这个就是?”
“它药力更强,老头子保证这一颗丹丸吃下去,你烦恼全消。”
他的声音里竟似乎带着无限蛊惑,我移不开眼,心中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耳旁更有道音不停说:“别令他来人界受苦!吃了它,吃了它就会解脱。”我一把夺了那丹丸塞到口中,丹丸入口即溶,如烈酒入喉,一路滑进我腹内,“呼”的声在内里腾起火来。
终于解脱了!我的儿,并非为娘的不心疼你!正因心疼你才不愿你将来受尽白眼、受尽欺凌。
我明明想笑的,不知为何就流了泪。春风依旧透骨,但我却不再觉得冷。自雪地中爬出我没头没脑的走,也不知要往何处去!更不知到底哪里,才是我花锦绣的容身地儿。
这天地好大却又好小!大得包容万象生出六道,却小得连个痴儿都容不下!
一路踉踉跄跄的行,直到停住脚步,方发现正立在一间破旧祠庙前,已破烂不堪的门两旁挂对联一副,上联书: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下联书:是前生注定事莫错过姻缘。横批明晃晃三个大字:月老祠。
我仰头瞧,这祠庙门窗尽数破烂坏损,显然荒废已久,房檐上更是有雀儿做了窝。破破烂烂的门窗随着凛冽春风晃晃悠悠,不时发出难听呻吟。
没头没脑撞进去,我一跤跌在那神像前,这为世间有情人牵尽姻缘的仙官如今金漆已落,便是连手臂都少了一边。
“你是仙,怎混到如此地步?”我问月老。
月老只是瞧我却不说话。
“其实我不比你好过!我明明浑浑噩噩活了那么多年,为何如今却不能?!为何我想要清醒的时候偏糊涂,该糊涂的时候却清醒?!”
月老仍瞧着我,不愿开口。
“我舍不得这孩子,也不愿伤别人的孩子。我懦弱!我唯情而已!但陆少卿是个负心人么?他只是在和花锦绣过日子,过她一直想要的日子!”
月老继续瞧我,那表情不知是嘲笑?抑或同情?!
我深吸口气,将眼角泪擦干。
“仙官您别嫌我啰嗦,昨夜将将交子迎新,所以今儿是全新日子了!花锦绣也全新了!”我朝月老像虔诚跪倒,五体投地的令自己贴合这青砖地:“如今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若只是多个与我争的人我倒不怕!可眼下这般情形,我倒成了后来的!即便我才是真正的花锦绣,但说出了又有何意义?!难道我要令那将将蹒跚学步的幼儿没爹少娘?!”
“所以在我离开卧龙镇前,必须亲手送走腹中骨肉!”
随着话音落,我只觉腹内开始阵阵收缩,似有只无形手,要将我万分不舍的,生生剥离。
“为娘的本该保护自己孩儿,我也知不该夺他降临人世机会!但他若来此只为受苦,倒不如早早离了我,再投生个好人家。”
这些话我不晓得是在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月老听!或许我只想说服自己。毕竟,如今我已没有退路。
那颗赤红丹丸,好强的药力!
汗珠子密密将额头布满,再顺着脸颊淌下,淌上脖子,淌进衣襟内里。腹内收缩越发剧烈,有东西正伴着那一阵强过一阵的痛,逐渐下坠。
我双手捧住小腹,只觉那种痛竟比刀砍剑刺还要难过。而浑身骨头似被抻拉开来,再瞧,身下竟有了些微的红。
这红在青砖地上刺目惊心,而阵痛越发频繁剧烈,我在这难捱痛苦中意识陷入混沌,想将神魂扯出,却发现此刻压根不能离魂。
而心念方动,我浑身便被冒出的冷汗湿透,继而开始发冷。
也不知哪来的冷风,一波接着一波。即便我咬紧牙关,仍控制不住的发出上下牙叩击音。
恍恍惚惚间,似有股子熟悉味道悄然停在我身旁,接着便有双臂膀将我揽进个无比温暖的怀。
“锦绣,你为何如此痴傻!为何要打掉我们的孩子?!”那道音熟悉而又陌生!似曾在我梦中出现过无数次,又仿佛已有千年万载不曾听见。
“陆少卿?”
没有回答,只是双臂更有力的将我拥紧。
突然间,我什么都不想知晓,只想将自己沉入这怀,自此一梦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