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厮轻笑,补充道:“傍晚的时候,你已经煮好饭了,可孩子却没影儿了……。”
空气中似已有了淡淡饭香。我便见到小妇人腰系围裙,手拎锅铲,忙忙出门来,是要唤孩子归家吧?必然不远处的树上,是有个孩子盘踞在枝杈间的,却只是顾着玩儿,竟三请四唤也不愿回。
屋子内想必早已摆好了几样小菜,或许还会有一壶烧酒。男人端坐主位,拉下脸等着训斥那贪玩鬼。可当见了一身泥猴般的娃娃,脸面上的怒气便消了,只说一句:“饭菜都凉了,还不赶快去洗手吃饭!”
妇人是要不停给孩子夹菜的,是要给男人添酒的,却忙得自己忘了吃喝。她一张脸虽早已被岁月侵蚀,却布满温柔笑意,就连一双眼,都应该是目光柔和了。
被岁月磨砺过的女子,总是最温和呢。
深吸口气,我突然在这夕阳余晖下落了泪。只觉来尘寰走了一遭,唯有此才是最真实的过日子。
恍惚间,过去岁月那所有跌宕起伏,都不及寻常人家的寻常一日了。
我顾不得抹掉脸面上泪珠子,只大声唤住那还在说个不停的老妇人,迫不及待道:“婆婆,多少银子我都租!我只想在此长住,直到不得不离开。”
自包袱里掏出那紫玉匣子,我拿出几片金叶子,只说权作三个月租金。虽我知这些赤金叶,足以买下村西那三间崭新大瓦房,但却实在撩不过自己的心。
第二日我早起,去集市置办了所需用品,又马不停蹄的里外收拾,待一切作罢,我方心满意足的坐在屋内喝茶。
裴少玉便偷笑我痴病发作,说是日子长着呢,何必这样劳累自己。但我只言:“我只怕晚了,一切就都来不及。”
那厮也不深究,只说乏了,令我搀扶着上塌休息。
而一晃眼,便已过了三日。
夜。
群星拱月。
红烛已高燃。
门窗上皆贴大红双喜字,桌案上摆放一对高燃的红烛,并放四碟糕四碟果。
大红的床幔,大红的鸳鸯枕,大红缎子面被,大红的喜服。
喜服已换好。
裴少玉身着喜服,一张脸似也被这红烛染了色,这一向不要面皮的厮,今夜竟一直低垂着头,不再说个不停,样子竟有三分紧张七分喜悦。
大红的喜服,也已穿在我身。
无高朋满座,无喜宴,以及贺礼,但今夜仍是我们的良辰。
“花锦绣,我觉得有点对不起你。”
“有何对不起?今夜是你我良辰,切莫浑说。”
“裴少玉身无分文,给不了你别的,想不到就连这大喜日子,都不能给你个隆重的——”
“隆重?为何定要赶那俗套?我倒觉如今这样极好。”
目光环视整间屋,我对自己的劳动成果万分满意。
“你瞧,咱们什么都不缺,何谈谁对不起谁?要我说今后你对我好,时时听我的,便是对得起我了。”
“那是一定了!裴少玉最喜欢听娘子话,娘子的话是三界六道最有道理的。”
那厮又开始油嘴,我忍不住笑意,不由拿指尖戳他额头:“你只记得今后唯有对我一个油嘴,这些话,绝不可对第二个女子说。”
那厮便痴傻傻地笑,竟似乎也成了个痴儿。
两厢对坐,竟只是好一通傻笑。
“花锦绣,有没有酒?!我想喝酒。”
那厮突地止住笑,竟是朝我讨酒。于是便傻兮兮寻一圈,我方忆起今夜是该喝一杯合卺酒了。却是我无有经验,竟将此重要事忘掉。
于是就奋力拍头,懊悔道:“完了,竟将酒忘了!裴少玉你倒是等等,我这就去买酒。”
言罢便起身匆匆出门,却不等裴少玉唤住我,已在院内迎头撞上一个人。
抬眼瞧,却见那姑娘生得十分美貌,只是每每见了我,她是必然要做一副傲娇状了。叹口气,我每次遇到这本家都万分头痛,却不想今夜她竟不请自来。
花邵芳!
不请自来的,当然不止一个花邵芳!
却听一阵笑,花邵芳身后便多出一只酒坛子,顺着那酒坛子瞧,就瞧见双手捧着酒坛子的楚少琴。
他朝我挤眉弄眼,道:“成亲这么大的日子,怎么能劳烦新娘子出去买酒?新娘子还是回屋好生陪着新郎官吧。其余的,由我们来。”
言罢便当先跨步进屋,而花邵芳竟也朝我点了点头,紧随入屋。我被这突发状况搞糊涂,只杵在原地,抻脖子往外瞧,便见了悠悠走在最后的方少墨。
那家伙永远都是一副神游状,外加怀里抱把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