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心的张氏
2018-04-14 作者: 菡笑
不死心的张氏
张氏用凶狠冷厉的目光,一个一个扫过屋中诸人的脸,玉姨娘胆颤心惊,石姨娘平静中带着一丝惊讶,曹中睿和曹中雅显得义愤填膺,武姨娘和曹中敏半低着头,根本看不清表情,俞筱晚则是惊讶中带着一点关切,明明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是水火不容,她还这样关切地看着自己,张氏真觉得牙根痒痒。
目光转向老太太和曹爵爷,张氏瞬间调整了面部表情,悲悲戚戚地道:“请老太太、爵爷明查,我是被人陷害的,若灵芝真是我偷的,我哪敢这般大张旗鼓地要求查帐?就算要查,难道我不会藏到府外去,再来质问此事吗?”
曹清儒威严地赞同道:“的确,没人会这么蠢,夫人你放心……”
曹清儒说到一半,“咯嗒”一声响,将他的话给打断了,是老太太将茶杯放到两人之间的小榻几上。曹老太太素来举止端方,万不可能放个茶杯还弄出这么大的声响来,必定是有话要说,曹清儒忙住了嘴,恭敬地请教,“母亲有何训示?”
儿子这般恭顺,曹老太太露出一丝满足的笑,和蔼地道:“不是什么训示,就是想问一问媳妇,你说你是被人陷害的,那是谁陷害你,你可有计较?”
张氏恨不能直接说是武姨娘,但她也知道这样太着痕迹,而且她是正室,须得有正室的宽宏和气度,便佯作思索了片刻后,才缓缓地道:“应当是真正偷了这灵芝之人。失窃一事是今日忽然揪出来的,她措手不及,听说要搜屋了,怕被我们抓住,才出此下策,想嫁祸于我。”
老太太听得一笑,“可是,曹管家不是已经封住了后院中的每个小院了么?谁这么有本事,将灵芝藏到夫人的房间里去?难道是曹管家帮的忙么?”
曹管家闻言并不惊惶,只无奈地道:“老太太真会打趣人。”
武姨娘以袖掩唇,轻笑凑趣道:“不是老太太会打趣人,是夫人会打趣人……若是在旁人的屋里搜出了灵芝,那个人必定是内贼,可在夫人屋里搜了出来,就与夫人没有半点干系。”
张氏大怒,这个贱婢!以前她哪里敢这般同我说话,现在不过是有了一个要嫁入王府的姨侄女,老太太想将她抬为平妻而已,便这般嚣张了起来!
张氏与曹清儒成亲二十余年,对丈夫的喜好十分了解,知道他最喜欢柔弱可怜的女子,当下也不强辩,只悲愤地看了武姨娘一眼,眼眶一红,豆大的泪水就缓缓流了出来。
曹清儒果然将心偏向了张氏,微微蹙眉道:“武姨娘,你怎么说话的?”
话不算重,但语气却很严厉,武姨娘脸色未变,只低头呐呐道,“请爵爷息怒,妾身只是想开个玩笑。”
曹清儒蹙眉道:“玩笑怎能乱开?”
武姨娘一惯地伏低做小,今日会这般夹枪带棍地说话,也是有原因的。一是知道了张氏的阴谋,若让张氏得逞,她们姐妹和吴丽绢都只有死路一条,而且爵爷也难免因此而厌恶敏儿,因而她对张氏恨入骨髓;二是之前曹中敏不住向她打眼色,抛来惊惶求助的眼神,想找她到一旁商议一下,可张氏盯人盯得紧,母子俩没法子单独去一旁聊天。但她与儿子心意相通,差不多猜到了个中原由,自是心中发凉,忽听得曹管家禀报说在张氏的屋中发现了灵芝,母子俩都是莫名惊喜,当然想将这罪名落实在张氏的头上。
因此,她才会在察觉出老太太似乎不大信任张氏时,一时情急,插了句嘴,以她侧室的身份来说,的确是有些僭越了。
张氏隐含得意地看了武姨娘一眼,神情和语气却显得隐忍又可怜,“爵爷息怒,我知道武姨娘只是有些累了,希望早点将家贼定下来,好回屋歇息而已,并非刻意针对我。”
曹清儒的眉头皱得更紧,已经隐约有了怒气,“急什么?总得查清楚,难不成你想就这样将罪名加在夫人头上?”
武姨娘骇了一跳,慌得从锦墩上滑到地面跪下,“妾身不是这个意思!”
曹清儒道:“那就闭嘴!”
武姨娘连忙应下,曹中敏不忍心看姨娘受指责,身为儿子又不能驳斥父亲,眼光只盯着脚前的地面,双拳在袖中握得紧紧的。
曹老太太不便在众人面前打断儿子教训妾室,待他说完了,才慢声道:“的确是要查清楚,那就按着规矩来。灵芝是在夫人的屋里搜出来的,就得由夫人来证明不是你做的。你之前说的那些算不得证据,你得先指出你院子里今日出入的人中,有哪个可能嫁祸于你。就象你说的,事出突然,要嫁祸给你,也只可能是今日行事。”
因为在曹管家召集外院小厮的这段时间里,各院的管事妈妈已经把今日各院人员的出入情况都汇报了,雅年堂里只有张氏和曲妈妈中途回去过,院子里的丫头们,除了紫儿、碧儿跟着张氏出去了,其他人中只有两个婆子去厨房取过饭。所以“今日出入的人中”,没一个是能嫁祸的。
张氏一听就没词儿了,原本想豁出去说是武姨娘,这会子也说不出口了,因为老太太把路给堵死了。她心里把老太太翻来复去骂了几千遍,脸上摆出副受了天大委曲般的悲伤戚容,泪眼巴巴地看向爵爷,哽咽道:“老太太、爵爷,我实在是不知是谁干的,若是我张苑偷的灵芝,我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老太太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若是在别人屋里搜出了灵芝,也这样赌咒发誓一番,难道也就清白了吗?”
张氏无话反驳,身为媳妇也不能反驳婆婆的话,只能弱弱地说一句“媳妇真是冤枉的”,然后就用帕子捂着嘴抽抽搭搭地哭。
曹中雅这会儿也听出来了,老太太根本就不相信母亲,她忙站起身来,深深一福,“祖母请息怒,雅儿相信不会是母亲做的。母亲打理后宅这么多年,要银子多的是办法,何必非要当家贼?况且雅儿听说,公堂之上,也是由官老爷查案审案,咱们家的官老爷就是老太太您呀,雅儿求老太太审问清楚,还母亲一个公道。”
曹中睿也长身而起,一揖到地,“请老太太、父亲听睿儿一言,此事实在蹊跷,的确要一查到底,可母亲今日一整天都在延年堂陪客人,怎么会知道院子里发生了什么事呢?但老太太睿智,您一定能查出来的。”
老太太虽然不满意张氏,但对这对嫡出的孙儿孙女的表现却是很满意,神情恭敬,语气诚恳,就事论事,显得聪慧又孝顺……孝顺张氏,不论怎样,都比不孝父母的混帐子孙要强。只是要说这事情与张氏完全无关,她却也不相信,总觉得张氏是想摆武姨娘一道,所以才会拿话顶着张氏,可两个孙儿都这样拿话捧着她,让她有点骑虎难下了……
在曹家,老太太是长辈,她不发话,旁人也不好接着办事,屋里顿时静得可以听到绣花针落地的声音。俞筱晚看看曹中睿又看看曹中雅,让她吃惊的尤其是曹中雅,居然能说出明捧暗冲的话来,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不过想为张氏解忧,却是不可能的!
俞筱晚示意杜鹃将茶盘端到自己跟前,端起一杯,捧到老太太的面前,轻柔笑道:“老太太先喝茶。”老太太接过茶后,她又端起一杯,袅袅婷婷地走到张氏面前,“舅母切莫悲伤,只要您是冤枉的,老太太和舅父一定会还您一个公道。”
她双眸清澈见底,盛满关心与安慰,神情真诚无伪,却看得张氏脊背一寒,垂下睫毛躲开她的目光,随即又气血翻腾,什么叫只要我的是冤枉的?难道你还想证明我不是冤枉的不成!
张氏却也实在是挤不出眼泪了,顺势抹了抹眼角,接过了茶杯,拍拍她的手道:“好孩子。”
俞筱晚柔柔地笑道:“晚儿扶您坐下?”说着真的扶住张氏的手臂,送她到软靠上坐下,这才向着老太太和舅父深深一福,笑盈盈地道:“不知晚儿可否说上几句?”
老太太笑道:“晚儿只管说。”曹清儒也道:“有何见解,说来听听。”
俞筱晚道了谢,用怜悯的目光看向张氏,“晚儿相信那些灵芝不是舅母放在屋子里的。”张氏听得心中一松,旋即心又一提,这丫头会帮我说话?
又听俞筱晚道:“若是想查清楚家贼是谁,晚儿觉得还是应当从源头查起。”
她转过身,看向王嫂子。王嫂子还在厅中的地板上跪着,察觉到她的目光,微微抬头一看,俞筱晚那双清澈见底的杏眼,不知怎的幽暗起来,却又亮得惊人,眼底仿佛有什么能洞悉人心的东西,她不由得浑身一哆嗦,连忙低下了头。
俞筱晚声音轻柔:“之前舅母和武姨娘都已经对过帐册,灵芝没有人领用,可的确是在仓库里丢失的,而王嫂子又说不出有什么可疑之人出入过仓库,那么嫌疑最大的就是王嫂子,按说,应当是要打板子,打到她招认为止。”
王嫂子是曹府的家生子,管仓库已经有好些年头了,婆婆还是曹爵爷的乳娘,算是个可信的人,老太太一是给她婆婆脸面,二是的确相信她,觉得丢失了物品,只是她失职,才没有刻意去审她。
可俞筱晚不是曹家人,没有那些对每个仆人根深蒂固的印象,刚才王嫂子回话之时,目光闪躲,一看就是有问题,她自然不相信王嫂子,头一个就将矛头指向她。
王嫂子原是按张氏的指示,先支吾搪塞、吞吞吐吐说记不清了,只等老太太再严厉追问一次,她才说出某人的名字,可是老太太却不问了,害她的供词到嘴边吐不出来,现在一听俞筱晚要直接打板子,慌得立即哭了起来。
俞筱晚轻柔地道:“王嫂子你先莫哭,老太太和舅父都是仁慈的人,不会真的打你板子,不过你说你记不清这几个月有谁出入过仓库,可就不大妙了,这会让老太太和爵爷无法查清真相。正巧,晚儿最近在研究针灸之法,得知一处穴位,针扎之后,能令人头脑极是清明,也许能令王嫂子你想得起有何曾出入过仓库来。”
老太太闻言眼睛一亮,“真有这么神奇么?”
俞筱晚柔柔地一笑,“晚儿是从书上看的,不会有错,不过,会有一点点疼。”
老太太便道:“那你就试试吧。”
张氏本想说“你又不是大夫,万一扎错了怎么办”,现在只好让俞筱晚乱扎一通了。她暗暗朝王嫂子使了个眼色,要她觉得疼就只管大声嚎叫。
这眼波暗转,可没能逃过俞筱晚锐利的双眸,若说原来还只是猜测王嫂子被张氏收买了的话,现在就是笃定了。这样也好,下手时就不必顾忌轻重,俞筱晚一面接过初雪递来的银针,一面暗忖道。
失职也得挨板子,一点点疼是应当的。王嫂子做足了心理准备,可当俞筱晚的银针扎入她后颈处的穴位之时,她还是痛得想尖叫、想挠墙、想杀人,可是,一瞬间,她惊恐地发现,自己叫不出声,甚至边嘴都张不开,浑身的每一块肌肉都痛得在颤抖,可是颤得轻微,穿着厚厚的棉袄,外表上是半分也看不出来。她唯有用眼神向夫人求助,可惜张氏却无法领会她的意思,因为她的脸色如常,脸部的肌肉也不僵硬,只是小眯缝眼睁得比平时大了几分,好象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情,眼睛一亮时的表情。
老太太和曹清儒都颔首微笑,“看来真是有用。”
俞筱晚气定神闲地用手捻着针尾,间或轻轻转上一圈,痛得王嫂子的五脏六腑都绞到了一块儿,偏偏还是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觉得痛苦了一生一世一般,才听到俞筱晚轻柔软糯的声音问,“可想起了些什么?”
“想、想起来了!”王嫂子忽然发觉自己可以说话了,忙不迭地应道。
俞筱晚飞快地收了针,含笑看着王嫂子道:“那就请王嫂子告诉老太太,都想起了些什么人。”
她大大的杏眼在笑起来的时候,会弯成妩媚的月牙状,眼中的波光仿佛会溢出来似的,盈满眼眶,让人一瞧就会情不自禁地跟着她微笑,可是王嫂子的目光却是落在她肤白胜雪、指如削葱的玉手上,那玉手上的银针长而细,俞筱晚正用一块小麂皮轻轻擦拭着,樱桃小嘴正吐着令王嫂子心惊胆颤的话,“王嫂子若还没想起谁来,我还可以再帮你针灸一下。”
“不、不敢劳烦表小姐了。”王嫂子忙挤出笑脸,一迭声道:“奴婢记得巧印姑娘来找过奴婢,并不为领东西来的,只是来找奴婢说说话儿。”
武姨娘瞪大眼睛喝道:“胡说八道!”忙又转身向老太太和曹爵爷陈情,“巧印巧如两个从不离妾身左右,妾身处置府中事物几乎要一整天,她们没有时间去找王嫂子的。”
张氏轻轻一叹,“妹妹,我知道你维护身边的人,可也得先掂量一下是不是值得你维护,有没有过你吩咐巧印去办事,却一去老半天的时候?”
这就是认定是巧印干的了,若是巧印干的,就必定与武姨娘脱离不了关系。俞筱晚淡淡一笑,示意武姨娘稍安勿躁,又问王嫂子道:“可还记得聊了些什么?是什么日子、什么时候?”又含笑提示,“若是一时想不起来,我可以再帮你扎一针。”
这么多问题?王嫂子慌了,又被俞筱晚的话吓了一跳,忙讨好地笑道:“不必了,奴婢都想起来了,是……是上个月二十九那天……晌午过后。”
这个月初一吴丽绢入选,府中就没断过客人,上个月却是闲的,每天晌午过后是主子们歇午的时候,丫头们最得闲,王嫂子大概是从这两个方面来推断的,可惜……俞筱晚弯唇一笑,不用她说话,武姨娘便冷笑道:“王嫂子的记性可真差,上月二十九快晌午时夫人病了,我临时接手府中内务,自己身子也不舒适,巧印和巧如一直陪我整理夫人未算完的帐册,直忙到夜间,连晚饭都没来得及吃,怎么会去找你聊天?这事儿,府中几个管事妈妈都能作证,也有发放对牌和勾帐的记录。况且库房重地,我从来都是约束她二人,没事不要去。”
王嫂子神色有些慌乱,忙补充道,“啊,是奴婢记错了,是二十八日这一天。”这一天是夫人管帐,巧印总没事了吧?
张氏淡然道:“一时记错了也是常事。”又恼恨王嫂子,只说是月底记不清具体哪天有何关系?当初就是怕说具体日子会冲突,才没定日子的。
武姨娘气得重重哼了一声,不好反驳,只能嘀咕一句:“谁知是记错还是胡说。”
俞筱晚示意武姨娘别急,又含笑看向王嫂子,“仓库重地,每日有几个人值守,来了闲人,又是找的管事妈妈,总该有别人看见。是否撒谎一问便知。”遂向老太太建议道:“将二十八日那天值守的婆子分开审问,便能知晓了。”
老太太颔首道:“曹管家去办吧。”
王嫂子和张氏的脸色都是一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