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君瑶斜斜地倚在云锦团花引枕上,接过丫头递上的新茶,轻啜了几口,才思量着道:“要怎么处罚?害妹妹摔倒,怎么也得禁足几日或是打几板子手心,过三日就是麒儿的百日宴了,现在罚了她,到时她还来得了吗?事到如今,多说无益。我现在担忧的反而是静晟世子哪里,别把雅儿当成晚儿。”
这么一说,张氏真的急了,“可怎么办才好?”
张君瑶的原本计划,就是让静晟世子认一认俞筱晚这个人,再告诉他儿子百日宴的时候,俞筱晚也会来。她相信以静晟世子睚眦必报的性子、和缜密的心智,自有办法拿捏俞筱晚,到时她只要提供便利便是。
张君瑶缓缓地道:“不急,静晟世子没有别的方法能接触到晚儿,只有在王府行事,我着人看紧一点,你将雅儿看紧一点,就不会出错。”
现在她在王府里虽然没有当家作主,可是哪个下人敢不卖她的面子?再让静晟世子认一次人已经不可能了,但是她可以临时调包。
张氏这才放下心来,又说起了南唐国使臣入京一事,“听说要广选特产土仪做为回礼?”
张君瑶含笑点了点头,“没错。王爷还说事关国体,滋事体大呢。”
张氏便含笑道:“您看,我山东庄子上的山楂和樱桃……”
张君瑶沉吟良久道:“张府也在山东有庄子啊,母亲也同我提过了。”
张家祖籍山东,所以手头有了闲钱,就回山东置办产业,张氏的陪嫁庄子也在山东。做为礼品回赠的土产不可能只一点点,还要挑选质量上乘的,张府在山东庄子上的出产可能还不足,张氏知道张君瑶这是在要人情,忙小意地奉承道:“这是当然,不过这么有脸面的事,瑶儿可要姑母也沾个光才好,王爷如今这般宠着您,只要您从手指缝里漏下一点点,就够姑母一年的嚼用了。姑母不可能忘了您的好,有什么要驱遣的,只管吩咐姑母做便是了。”
张君瑶等的就是这句话,当下便含笑道:“姑母说的哪里话,您是君瑶的长辈,君瑶哪敢吩咐您。只是有件事吧,可能真的得要麻烦一下姑母。”
来了!来了!张氏含笑问道:“不知是什么事?”
张君瑶垂下眼眸,兰嬷嬷忙带着丫头们退出去,顺手带关上房门,站在门口警戒。
“就是您那个生子的方子,可有相反的?”
所谓的相反,有两种意义。一是生女儿,二是没得生。张氏心里盘算着,这种事,张君瑶肯定找过大嫂,却没办成……不然那两位孺人的肚子也不会鼓起来,哪个不知道头三个月才是最不稳定的,滑了胎也不一定就是别人害的……最佳的时机已经过了,再要动手,就难上加难,若不是没得选择了,张君瑶也不会来找她。
不过对于张氏来说,若是张君瑶用了她给的药,却也算是有个把柄在自己手中,于是便笑道:“世上的事就是这样,有因有果,有正有反,用心些找,总能找到。”
张君瑶的眼睛就是一亮,“土产那件事儿吧,我跟王爷说叨说叨,却也不敢说十拿九稳。”
张氏忙陪笑,“您给王爷生下了长子,这些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
张君瑶被奉承得极舒服,跟张氏两个你来我往地互捧起来,场面温馨热烈。
不过在水风景,气氛就十分火爆了。曹中雅始终醒过了神,开始质问俞筱晚,俞筱晚反问她凭什么认定是我干的,曹中雅却又答不出来,总不能承认是自己先起的坏心思,就这么没凭没据地找俞筱晚吵了起来。
正闹得不可开交,吴丽绢和武氏怎么压也压不住的时候,门外传来唱驾声,“王妃到。”
屋内众人骇了一跳,忙整装理鬓,福身迎接。
摄政王妃笑盈盈地扶着丫头的手走进来,抬了抬手道:“快起来。”
在主位坐定后,拉着吴丽绢坐下,“你可是有身子的人,不要久站。”又让给几位小姐看座,“特意过来见你们的,中午就到我的福熙院用膳,可别拘束了。”
王妃赐饭可是恩宠,几位小姐忙起身谢恩。
摄政王妃就看着俞筱晚笑,“好几个月没见俞小姐,出落得更美了,真真是让我看着都爱得不行……听说你回汝阳祭拜父母,一路上可顺利?”
俞筱晚欠身回话,“十分顺利,谢王妃关心。”
摄政王妃便笑道,“听说是河南按察使派人送你回来的,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让我这心揪着啊,唉,落不了地。”
许嬷嬷忙朝俞筱晚道:“王妃特别喜欢俞小姐,总是说俞小姐是个可心人儿,怕您出了什么事儿,总是担心得不行。”
俞筱晚只得站起身来谢恩,表明自己并未遇到任何麻烦,“正巧今年大丰,田赋多出几成,按察使车大人又是亡父至交,便乘解运田赋入京之便,送臣女一程。”
“原来如此。”摄政王妃轻笑着关怀了几句,问了几个问题,话峰一转道:“路上有人同行,没那么无趣吧?”
问了那么些问题之后再问这个,心思松泛些的人就会随口应承,甚至会泄露出同行人的名字来,可是俞筱晚深知摄政王妃不会随意问自己问题,一直警醒着,听了这话也只是含羞笑道:“衙吏都是男子,晚儿成天只坐在马车里,食宿都由管事安排,避开众人,倒没有什么区别。”
这么说算是周全的,就算日后王妃知道君逸之也同行了,她可以推说自己不知情,是俞总管接应的。
摄政王妃高深莫测地笑了笑,便没再问。
一行人中午在福熙院用过午膳,便施礼告辞了。
回程的马车上曹中雅没再找俞筱晚的麻烦,看着她的目光还带了丝解气的嘲讽,许是张氏已经跟她说了什么。俞筱晚闲着无事,便刺她道:“王妃真是心疼吴姐姐,知道我们来看望吴姐姐,还特意赐饭,真是天大的荣幸呐……怎么上回来看表姐的时候,就没赐饭呢。”
曹中雅就哼了一声,冷笑道:“你懂什么?王妃不过是见她娘家没人,好欺负,想抱养她的孩子罢了,可君瑶表姐的孩子,却不一样……”说到这儿闭了嘴,却是怎么也不肯说出怎么不一样了。
俞筱晚眸光一暗,张君瑶果然想着那个位置,若真个如此,张君瑶至少还要除掉三个对手……摄政王爷三个已经有怀的妾室中,不能再有儿子出生,否则王妃随便抱养一个,王爷就有了嫡子,那她的儿子就没有任何地位了。
正说着话儿,有人拍马追上曹府的马车,只听得韩世昭温和动听的声音给张氏和武氏请安,又听得他道:“家母近日里得了张古琴,想起俞小姐琴艺出众,觉得只有俞小姐的琴艺才配得上此琴,特意让小侄过府相赠,正巧遇见,也免去小侄登门了。”
曹中雅嫉妒的目光立即火一般地烧到了俞筱晚的脸上,俞筱晚也怔了怔,漏过了张氏是如何回答的。不多时,碧儿便来敲门,俞筱晚打开车门,碧儿双手递了张古琴进来,笑指着一旁道:“是韩夫人托韩公子相赠的。”
俞筱晚忙双手接过,安置好,下马车给韩世昭见礼,客气地请他代为向韩夫人道谢。韩世昭笑道:“谢也不必,母亲很喜欢贵店的山楂片,若是能时常品尝到,便是乐事了。”
俞筱晚赶忙应下来,韩世昭便先行离去了。马车再次开动,俞筱晚打开琴套,当时就怔住了,是绿焦。在回京的路上,一次暂歇在某座别苑边的官驿中时,她曾听到有人抚琴,觉得琴音古朴厚重,十分动听,认出是绿焦的弦音,当时就跟初云说了句,“若是我也能拥有一张好琴,该有多好啊。”
似乎……第二天君逸之就失踪了一天,后来才追上她们的队伍,难道是……可是,怎么会是韩世昭送来?他们俩人不是一见面就要争执的吗?
俞筱晚脑中各种思绪乱飘,一时拿不定,干脆将琴包好放在一边。
曹中雅看不得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恨声道:“别忘了你还在孝期,就这样四处勾引男人,真是下作!”
俞筱晚立即盯了她一眼,反讽道:“难道你刚才故意摔倒,不是为了引起静晟世子和勉世孙的注意?”
“你!”曹中雅气得小胸脯不停起伏,最后母亲的叮嘱还是让她克制住了脾气,狠狠冷笑两声,扭头不再看俞筱晚。
回到府中,俞筱晚便称不舒服,没去给老太太请安,开始只说是有些头晕,嗓子痛,第二天就连床都起不了了,晕乎乎的只想睡。张君瑶宝贝儿子的百日宴,自然是去不成。
张君瑶气恼不已,不过听说静晟世子也因公务没来参加,多少平衡了一点。
时光荏苒,转瞬就过了年节,过了年,春天就近了,仿佛一夜之间春风就吹遍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枯枝上崭露新绿,百花绽出笑颜。
依着惯例,各家各府都会摆春酒、赏花宴。
曹老太太开始惦记起晚儿的婚事,“过了年就叫十四的人了,今年就要除服,是时候开始挑选人家了。”她跟曹清儒和张氏、武氏说道,“别的喜庆宴会不好参加,但是春酒和赏花宴去去倒是无妨的,你们要多带她出门走动走动。”说着又惦记起韩二公子,就是一叹,“太出众的始终是指望不上的。”
年前的时候,太后流露出意向,似乎有意将惟芳长公主指给韩二公子。虽然没有明说,但只要太后流露出了这个意思,韩家就不敢随意给韩世昭定亲事,旁人也不敢跟长公主争夫婿。
小姑娘们都坐在外间,里面的声音还是听得着的,曹中雅便嘲讽地笑道:“表姐,你迎鲜少出门,恐怕还不知道呐?”
俞筱晚懒怠理会,只细细地跟曹中燕说着话儿,那幅炕屏已经绣好,就要找个适合的时机送给老太太,讨了老太太的好,老太太才会重视曹中燕。她还在孝期呢,老太太就开始操心她的婚事了,可是曹中贞和曹中燕的婚事却理都不理,两人年纪越大,越不好说亲了。
展眼到了历王府的赏花宴,曹家众人都早早打扮一新,乘车来到历王府,男人们留在外院,女子们则到内院中拜见王妃。历王已经是一名空有爵位没有实权的王爷了,不过他家的花园倒是京城名园,打理得十分精美,所以历王府的春宴历来是客人到得最齐的。
历王妃身边的人都是二品以上的诰命夫人,俞筱晚等晚辈则由侧妃安排人接待。
小花厅里坐满了莺莺燕燕,俞筱晚细心打量一番,便坐到角落里低头喝茶。一名宫女装扮的少女走过来,为俞筱晚的空杯续茶,又双手捧茶奉到俞筱晚眼前。俞筱晚含笑接过,“多谢。”
“小姐客气了。”宫女收回手,手指却在俞筱晚的掌心划过,留下一点讯息。
俞筱晚心中讶异,悄悄展开手心的小字条,上面写着,速来望仙亭。昭。
是韩世昭的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