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筱晚也鬼使神差地随着他停下脚步,待发觉他的举动不合时宜之时,他的手指已经离她的唇仅一寸之遥。
“你、你干什么!”俞筱晚怒斥的语气,听起来倒象是撒娇,说完后反倒脸儿更红了,只得退开一步,娇瞪着君逸之,不许他放肆。
君逸之只是一时意乱情迷,自然也知道他俩现在的关系,这个动作有多么不妥,何况晚儿还在孝期呢,为了她的名声,也不能如此,只得提高声音道:“一只苍蝇!”说完作势在她脸边挥了挥手,又偷眼打量了一下身后的随从。
身后的丫头婆子们垂眸看地,完全当自己是木桩子。俞筱晚跟君逸之都放下了心,俞筱晚还是不满,瞪了他一眼,又退了一步,思量了一歇,才道:“说了你母妃……”
“别管这些。”君逸之不耐烦地打断道:“这些你不用考虑,我只问你的心。”
俞筱晚咬着下唇纠结了,问她的心,她已经自问过了,她对君逸之有好感,可是也没到海枯石烂的地步。或许是两人的接触还太少了,或许她现在心里总是想着前世的恩仇,不能敞开心胸接纳他……总之,没有浓到可以为了他,顶着未来婆婆的压力,不顾一切嫁给他的地步。
俞筱晚久久不说话,君逸之越等越心慌,他不愿听到拒绝的言辞,抬眼瞧见一旁的假山,不管不顾地一把拖起俞筱晚的手臂,几步走到假山后面,扳着她的肩头,俯下身子盯着她的眼睛,用有生以来最严肃的语气,最认真地态度道:“晚儿,你相信我,我不会让你受委曲。待我封了爵,我就请求开府,咱们可以去封地的,你不必管我母妃如何想。只要……只要你愿意!”
大封皇室血脉,是开国太祖皇帝为了平稳皇权而制定的策略,只要皇子皇孙们老实听话,嫡子就能永世享受荣华富贵,为了确保皇室的崇高地位,蔑视皇族,就是死罪,哪怕对方是朝中重臣。但是,也仅是荣华富贵,只有亲王才有开府的资格,而想建牙,就连亲王都得由当朝皇帝的单独授权才。一般的郡王,则没有封地,只有极高的俸禄,也不能开府,必须依附着自己的兄长亲王而居。不过象君逸之这样受宠的,父亲又是当权的朝臣,太后和摄政王为了安抚楚王,也会给他授封地,授了封地,就能到封地上开府,当个逍遥土皇帝。
这样的建议,其实是极动人心的。在封地,上无须侍奉公婆,下无须亲善妯娌,整个后宅一人独大,换成别的女子,怕是会高兴坏了。只是俞筱晚却摇了摇头道:“不,我要留在京城。”她要留在京城,侍奉了外祖母百年之后,她要让曹家欠她的债,一笔一笔全数还清,所以,她不能离开京城。
君逸之微微有些忡怔,他以为晚儿会高兴能离开京城,可是他仔细看着她的眼睛,知道她说的是认真的,并非一时情急寻出来的借口。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也认真地寻思了一番,一字一顿地承诺,“那好,留在京城!不过,要等上几年,头几年,我们就得跟父母亲住在一起,等我在朝中有了立足之地,一样也能开府……老祖宗很喜欢你,她老人家不会让你受委曲的,我也不会。”他看着她,小心翼翼地问,“这样可以么?”
俞筱晚用力咬着唇,原本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听到这样的表白,应当是十分害羞的,可她却有些哭笑不得,怎么他说得,好象她跟他已经定了亲似的?
尽管没有那般羞涩得磨不开脸,可俞筱晚也不大敢看他亮得耀眼的双眸,垂下小巧的螓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真诚,言辞听起来不伤人,“我……我其实……我觉得你人还不错,很仗义,只是我……”
“等等!”虽然俞筱晚没说完,但君逸之也知道她想说什么了,那些会让他黯然神伤的话,他不想听,直截了当地问,“你有中意的人么?除我之外!”
俞筱晚蹙了蹙眉头,有些不满地道:“你当我是什么人?”
君逸之心中大舒,悄悄锁上的眉头缓缓松了,神情也跟着轻快起来,“你是想说,你现在只是觉得我很仗义是吧?没关系,咱们多见几次,日后你就会发觉,我还有很多优点。比如说,我长得好,老祖宗都说了,她活了一辈子,见过的男子数不胜数,没人比得过我的,日后你若嫁给我,我保证你的朋友都只有羡慕的份儿。”
原本还为了如何说服他而发愁的俞筱晚,实在有些绷不住想笑,小嘴憋得死紧,可是小身板却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
君逸之见她笑了,心里更是轻快,“还比如说,日后后院的事儿,我都交给你管,你想如何就如何。”
又是日后日后的,俞筱晚抬头瞪了他一眼,却被他漂亮晶亮的凤目看得脸儿红红地垂下头去,轻哼了一声道:“我、我以前便想过,希望未来的夫君,是我父亲那样的男子。”
君逸之一开始没明白什么意思,拿扇柄搔了搔脖子,“武将么?那个要投军啊……我想想……嗯,若是在军队里混个闲职,你满意么?”他现在的身份,是不可能真的去投军的,可是又不想晚儿才说出那么点条件,就拒绝掉,若是她同意,他就好生跟公子商量商量,去军队混个闲职,应当没什么,不妨碍大事。
装傻是吧?就知道男人都是花心的!俞筱晚大翻了一个白眼,这回重重地哼了一声,“说完了么,说完了快去客院,我饿了。”
这语气可不大对,没有之前的轻松,隐隐有了疏离之状。俞筱晚还嫌他站得太近,拿手去推他。
君逸之急了,反手便将她的玉手握住,焦急地问,“怎么了?之前不是还说得好好的吗?”
见他真的急了,俞筱晚心中憋着的那口气,不知怎的就慢慢地泄了,心软了软,尽量平和着情绪,徐徐地道:“你真知自己的心意么?就这般胡乱与我承诺。我并不清楚我的心意,所以什么也不能答应你,何况,婚姻大事……”
君逸之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打断她道:“别跟我说些婚姻大事父母作主、或是身份悬殊这类,只要你愿意,待你出了孝期,我可以向太后求旨,你不必担心我母妃,或是你家老太太、舅父舅母不允,等赐了婚,就没人敢拿你的身份说事儿,这些你都不必考虑。就算你现在不愿意应承我,但只要你心中没有旁人,我也愿意承诺,只要你不刻意拒绝我、防备我,我会尽全力让你明白,我会是你的良人。”他看着她,用力地承诺,“只要你愿意给我机会!”
俞筱晚抿了抿唇,就事论事地道:“我们……不说感情,只说……你看,昨晚的事儿,就是因为摄政王爷后院的女人太多了,才会有争斗有陷害。所以,我宁可嫁入寒门,只要能一生一世一双人。”她说着,有了丝黯然,她或许很难有母亲的好运,寻得象父亲那般重情义的男子。豪门大户,哪容得一房专宠?就算只是为了拿捏住媳妇,当婆婆的都少不得要往儿子房里送人,更别说,万一她同母亲一样,只得一个女儿……
君逸之怔了怔,才知道原来俞筱晚所说“我父亲那样的男子”是这么个意思,他倒是不在意什么偏房妾室的,只不过母妃那里肯定是难为的,老祖宗那里不见得会同意,但也不见得不同意,只要他能想法子说服老祖宗,就能摆平母妃了。
他才在这厢转着心思,俞筱晚的目光就黯淡了下去,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忍住一点点涌上心头的酸涩,她安慰自己,还好,她也不怎么喜欢他……
挣脱了君逸之的手,俞筱晚转身往外走,语气淡漠地道:“快走吧,别让王妃和长公主等急了。”
君逸之十分敏感地发觉了她的疏离,心中一惊,急急地拉着她的手道:“别走,你、你是不是误会了,我可以答应你的。”
俞筱晚瞪他一眼,“休想先骗了我再说。”
君逸之急得不知怎么剖白自己,他是真的不在意。自小起,他的身边就有各色各样的美女,有冲着他未来的郡王名头来的,有冲着他无双的俊颜来的,可是他却是从来都没有兴趣。这些女子,要么虚伪得让他恶心,要么白痴得让他烦躁,当然也有真正的聪慧贤惠的淑女,可是一言一行都是礼数、一举一动都是规矩,又让他觉得呆板得跟屋里摆的花瓶没有两样……又或许,她们对他所求,不敢表现出真性情,又或许仅仅是气场不和,总之在遇到俞筱晚之前,他觉得天下的女子就只有两类,看着烦躁的,和看着不烦躁的。
见到俞筱晚之后,才发觉还有第三类,是会让他时时想着再见一面,想着她今日会做什么,会不会也想着见他……随着思想入骨,他越来越后悔,当初与晚儿初次见面时,他应当给她留下个最好的印象才是,后来的见面,他也不该捉弄她,更不该让她觉得,他红颜知己遍天下。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有些事也不能现在说明,君逸之哼哧了半晌,才硬挤出一个证据,“我不是想先骗着你,真的……真的,我这人其实不好女色,我就没发现有哪个女子比我生得美的,我怎么‘好’呀?”
俞筱晚又忍不住想笑,用力攥着拳头,把笑意憋下去。她紧抿着双唇,看在君逸之的眼里,就是不相信,这都不相信,他实在是没辙了。
看着他急头白脸、连话都说不出的样子,竟奇异地取悦了俞筱晚,她将眼光瞥向一边,轻哼一声,“你倒是自信得很,不如改天你换成女装,与我比一比。”
“啊?”君逸之傻了,“这、这肯定是……”
话说到一半他就闭了嘴,眸光一厉,回头看去。就见君之勉一身簇新海靛蓝圆立领的直裰,玉带收腰,整个人丰神玉立,背负双手缓缓从树后显出身形,瞥了她二人一眼,淡淡地道:“我说这园子里,怎么还有人敢乱晃呢,原来是你们,这是要去见皇婶么?”
君逸之哼了一声,“不关你事!”
俞筱晚却道:“正是,不该让王妃久等,臣女先行一步。”说完便转身走了。
君之勉上前两步,轻声对君逸之道:“怕被人笑就不要扮好了。又没人逼你讨好她,我看她是个有主意的,你也莫想逼她。”
君逸之撇了撇嘴,恢复了不羁的神态,“俞小姐是姑娘家,自然是害羞些,至少她跟我说话很和气。”暗指昨晚君之勉被俞筱晚呛声的事。
君之勉冷冷地瞥他一眼,“至少我不流连花楼,也没有红粉知己若干。”
话未说完,被君逸之打断,“那是,你只爱票戏,捧戏子!”
本朝男风颇盛,私下养男宠的男子不少,捧戏子也是养男宠的方式之一,不过到底是上不得台面的爱好,没人会这样拿到面子上说。君之勉被他气得双眸一厉,君逸之却哼哼、哼哼地笑了几声,追着俞筱晚去了……他还没能从俞筱晚的嘴里要到一句肯定的话呢。
可惜这处离客院已然不远,加之君之勉也紧紧跟了上来,君逸之再没寻到说话的时机,把君之勉暗暗恨了个透。
王妃和惟芳两个等他们三人等得粥都凉了,好不容易人来齐了,先用过早膳,王妃才歉意地笑道:“已经在花园子里寻到了药瓶,此事必定与几位无干了,我这厢给诸位赔个礼,一会儿就备车马送你们回府。”
四人忙表示无妨。
在花园里寻到药瓶,就很难寻到主谋了,虽然知道许多事很可能找不到幕后者,可俞筱晚还是觉得心里堵得慌。告辞的时候,她忽而想到,到底是何人所为,王妃心中必定也有主张,只是王妃可能会派人盯着张君瑶、盯着张府,却极有可能漏了张氏这个人。至少在王爷和王妃的眼里,曹府是吴丽绢的娘家,他们很难将张氏跟张君瑶联系在一直。
她便含笑向王妃福礼到,“多谢王妃款待,臣女感激不尽。臣女就此告别,来不及向张侧妃道别了,还请王妃向侧妃说明一下,待下回舅母张氏来看望侧妃之时,臣女也会请舅母代为请罪的。”
王妃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淡笑着应下。待几人走后,她才挑眉问许嬷嬷,“去查一查,曹夫人张氏每回来王府,多在哪里坐着?”
而王府里的警报解除后,各院的主子回了各院,张君瑶安静了几日,待觉得风声没那么紧了,才寻了个时机,将屋里的丫头们都打发了出去,拉着兰嬷嬷的手问道:“嬷嬷,怎么办?王爷几日没到我院里来了,可是恼了我?他……他竟连小公子都不来看一眼了。我、我、我……若是吴丽绢再生个儿子出来,这王府里哪里还会有我的容身之地。”
兰嬷嬷也觉得问题很严重,她原想着王爷肯定是恼了主子,可是心里还是会有小公子的,就是不愿意到秋海堂来看小公子,也会差了人来抱小公子到正屋去。而王妃又不愿意抱养小公子,小公子不可能总住在正院,慢慢的,王爷总归会再回到秋海堂来。可是这几日,王爷竟一次也没提出过要看小公子。
她仔细寻思了一番,眸中闪现几丝阴险的光芒,悄声道:“实在不行,就想办法收买水风景的下人……”
张君瑶用力摇头,“不行!这样太露痕迹,之前咱们不就商议过的?”她想了又想,下定决心般地捏了捏拳头,“不是还有一味药么?法子也想好了。”
兰嬷嬷大吃一惊,“可……可是,风险太大了。”
张君瑶哼了一声,“不是说,只要不吃下肚去,就没有关系么?这事儿我就交给你,你一定要办妥当了,麒儿若是有个什么,我不会放过你!”
兰嬷嬷打了个哆嗦,可是一想到舅夫人说的话,又觉得有道理,便狠了狠心道:“也是,富贵险中求。侧妃只管放心,这事儿就包在老奴的身上,老奴定会护得小公子周全。”
兰嬷嬷发了誓,张君瑶却又有些不放心了,拿宝贝儿子做筏子,到底值不值得?她抱着儿子逗了许久,看着儿子可爱的小脸,狠了狠心,那药,只要不吃下肚去!她是个有福的,麒儿也是个有福的,不会有事的!
这会子,王妃正在跟摄政王谈论吴庶妃的胎象,经过孟医正亲自扶脉开方,几日调养之后,吴庶妃的胎象已经稳了很多。王妃轻声道:“王爷请宽心,臣妾无论如何,也会为王爷保全这条血脉。”
摄政王轻轻勾起一抹笑,拉过王妃的手包在自己的掌心,轻声道:“听绢儿说,那个俞小姐倒是懂些医术的,这种秘药她都能知道,或许真有些本事也不一定。依本王看,不如请她到王府来,给你扶个脉,看有没有什么方子,能为你调理一二,若是能有你为本王诞下的孩儿,哪怕是个女儿,本王也会捧若至宝。”
这样的话,让王妃的心头一暖,泪水就涌上了眼眶,挣扎了一会儿之后道:“太医院都看遍了,臣妾怕……”
摄政王却拦着话道:“怕什么?左不过是抱养一个,不可能更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