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握机会
2018-04-14 作者: 菡笑
把握机会
长孙羽这般一说,韩世昭才发觉对面水榭内的目光,旋即也进入角色之中,低头“宠溺”地一笑,抬手帮长孙羽将一缕碎发顺入耳后,“深情”地看着他,轻声道:“那也轻点靠,你下巴硌得我肩膀疼。”
“讨厌。”长孙羽娇嗔一声,故意将下巴用力在韩世昭的肩膀上蹭了几下,才悠悠地坐直身子。
韩世昭为他斟满一杯酒,再为自己斟上一杯,端杯敬道:“我敬你一杯。”
长孙羽抿唇一笑,掐着兰花指端起酒杯。两人的酒杯在空中一碰,目光也顺势胶着在一起,久久不分开……
俞筱晚和惟芳同时打了个寒颤,仓惶地收回目光。
“呃,那个……那个长孙公子……是太保大人的幼子吗?”俞筱晚干咽了几口唾沫,不知道要怎么告诉惟芳,据我所知,您的驸马爷就是长孙太保的幼子啊,如果这个是最幼的,那就是您的驸马了啊。
“是啊,嫡出的,长孙夫人四十岁上怀的,宝贝得不行。那个人,自小就是这样。”惟芳倒没觉得长孙羽怎么恶心,她恶心的是韩世昭,见俞筱晚似乎对长孙羽更有兴趣,便说起他的身世,“出生的时候,听说只有三斤重,跟小猫崽一样,还没吃奶就先吃药。原本长孙大人给他取的名字是长孙宇,宇宙的宇,可是后来请了相国寺的方丈大师给批了命,说是八字轻,不能用重字,就改成了羽毛的羽,自小就当成女孩儿养大的,不然早就没命了。现在身子倒是好了,就是这女里女气的毛病改不了了,长孙夫人总担心这宝贝幼子会受苦,到现在还赋闲在家……反正长孙家也不缺他这一口饭吃。”
俞筱晚“哦”了一声表示懂了,还是尽忠职守地劝说,“虽说韩二公子有些癖好,可是……可是听说,许多权贵子弟都有这喜好,只要不坏了子嗣大事就成了吧。就算您不喜欢他,也可以看看别人家的公子,不是我说,您都十六了,不成亲,也得先议门亲了,不然您母妃和太后得多着急啊。”
“这我知道。”惟芳不高兴地嘟起小嘴,压低了嗓音道:“我就不想嫁给京中的子弟,出嫁了还得被太后管着,宁可挑一个远地儿的嫁了。可惜,好长时间没召驻藩的亲王或是大吏回京了。”
您倒是打的好主意,嫁个远地的,您是君、驸马是臣,谁还能管着您,您成天跑出去当游侠、当街调戏良家少女,公婆丈夫也只能闭着眼。
俞筱晚笑着摇了摇头,惟芳奇怪地问,“你笑什么?”
俞筱晚道:“我笑您身在福中不知福。太后她老人家对您多好哇,婚姻大事都由着您自己挑,放眼整个京城,哪家闺秀的婚事是她们自己挑的?太后她老人家虽是管着您,却也是您的依仗啊。”
说到这个,惟芳红了红脸,老实承认,“太后娘娘的确十分宠我……她就我这么一个闺女了,自然是宠的。”
那倒也是,先帝子嗣单薄,就这么三儿子两闺女,矛盾自然小得多,尤其惟芳还是个没有任何威胁力的公主,听说宫里头,不单是她的母妃和太后宠着她,那些没有儿女傍身的太妃太嫔们也宠着她,还好没宠坏,只是率性了一点……反正人家身份高贵,有率性的本钱。
惟芳长公主想了想,长叹一声,“唉,我再看看吧,挑一个胆小不敢管我的,反正不能是韩世昭。你不知道,那家伙看起来温和,其实阴坏阴坏的,我小时候在他手下不知吃了多少亏,偏偏我自小霸道,在旁人心里有了数的,都只相信他不相信我……哼!”
最后那一声“哼”,可谓包含无数委曲的血泪与无法声张的憋闷、以及至老死不相往来的希翼。
俞筱晚掩着唇弯眉浅笑,春水明眸亮晶晶的,惟芳看着她,到嘴边的话忘了说,呆了好一会儿,把俞筱晚看得莫名其妙了,才喟叹似的道:“天呐,真个叫一笑倾人城,你可别跟旁人这样笑,这得多高的门槛,才不会被媒人给踩平呐,小心逸之会跟你急。”
俞筱晚脸色一变,飞速打量了一下四周,确定旁人要么三三两两在闲聊,要么在看四周景色,这才用力瞪了惟芳一眼。惟芳恍过神儿来,这样的话给旁人听见了,会以为俞筱晚跟君逸之私定终身什么的,名声可就不好听了。她忙陪笑道:“嘿嘿,这道西湖醋鱼颇得淮菜精髓,你尝尝。”
俞筱晚笑嗔了她一眼,“好似你尝过正宗的淮菜似的。”
惟芳不忘帮自己最喜欢的皇侄说话,“我真的尝过,逸之今夏才去的苏杭,还带了个杭州的厨子回来,请了我去尝的……是这个味儿,甜甜酸酸的,唇齿留香。”
俞筱晚听她说得食指大动,便小尝一口,甜酸入口,既有南方菜的鲜、脆、嫩,又融合了北方菜的咸、色、浓,不由眯着眼赞道:“的确是风味独特。”
惟芳嘿嘿一笑,“你喜欢就好。”俞筱晚有些不理解,什么叫你喜欢就好,惟芳却是不说,心道:让他自己卖好去。
王妃的胎儿不稳,没有出席宴会,女席这边是由越国公姜夫人主持,身份最高的楚太妃坐在首位,惟芳与姜夫人一左一右相陪,楚王妃还坐在姜夫人身边的次一席,惟芳长公主的身边,是名秀气端方的少女,十六七的年纪,当时介绍说是康王妃。
这是打横安座的主席,客席则是燕翅排开的竖席,一张张小几整齐排列,一席坐两到三人不等。
这样的宴会,通常都是边聊边吃,宾主尽欢,其乐融融。可偏偏主席上的人不怎么说话,楚太妃是年纪大了,不喜欢吵闹,若她开了口,来敬酒的不知会有多少;姜夫人知她的喜好,便不好过于活跃,只在开席时,代表女儿摄政王妃说了几句感谢光临的客套话;楚王妃严守着食不言寝不语的戒训,只一心用膳,眼皮子都不抬一下,贵夫人们想给她敬酒,又怕被拒,踌躇不前;康王妃是个安静的性子,原还想着跟小姑子惟芳长公主交流一下,可是见惟芳跟俞筱晚聊得亲昵,就不讨人嫌的插话了。
俞筱晚和惟芳两人安安静静用着菜肴,忽觉下面有道目光总是看着自己,俞筱晚便不动声色地抬眸看过去,却见客席第三排有一名身穿鹅黄色绢纱薄衫、橙黄色绣遍地撒花月华裙的美貌少女,意味不明地看着自己。见俞筱晚望过来,少女似哼了一声,一扬洁白小巧的下巴,随即奉送一记白眼。
俞筱晚真觉得莫名其妙,这少女的座次极前,身份应当不低,便问惟芳是否认识。惟芳抬眸看了看少女,淡淡地道:“哦,是忠勇公府的四小姐。”她看了俞筱晚一眼,想说什么,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没说。
俞筱晚却是明白了。楚王妃就是出自忠勇公府,家族姓原,楚王妃似乎对自己的印象十分不好,这位原四小姐,是楚王妃的娘家外甥女,不知是不是楚王妃准备选了当二儿媳妇的……虽然心里有些淡淡的梗堵,但她也没多在意,这位原小姐生得是十分漂亮,不过跟她比还是不如,她这点自信还是有的。反正她跟君逸之,最后成与不成,都不会是楚王妃和这位原四小姐可以左右的。她在意的,只是自己的心。
君逸之的那番表白,让她的心乱到现在都没能理出个头绪来。按她之前的设想,她要将自己嫁入豪门,可以借助夫家的力量为自己复仇。这样的丈夫,在她的眼里,是她的助力,而不是她的良人,所以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样的想法,几乎已经被她抛诸脑后了。可是那天君逸之拉着她到假山旁,急急追问她的时候,她却一时冲动地将心底的渴望说了出来,事后她自己都后悔不迭。
应下他又如何?君逸之是正统的皇室血脉,又是那种嚣张不羁的性子,若是她有所求,应当会尽力助她才是,至少,在成亲的头几年里,她有这个把握让他事事依她,有了这几年,她应当能将前世的种种原委都查清楚了、当报则报了。至于以后,若能相濡以沫,就白首偕老,若他有了二意,就相敬如宾。多少夫妻是这样过一生的,她又如何过不得这种日子?况且以君逸之的郡王封号,按制就有一正一侧二庶的妃位空悬,不纳妾几乎是天理不容的事。
可是心底里不知怎么的,她就是想向他提出这种要求,看他为难的样子,心里又是些许失望又是些许畅快,失望是因为他没有立时应下,畅快也是因他没有立时应下,至少没有敷衍她。最终她也没收回这个条件,好叫他也知道誓言是不可以乱发的,想娶她最好有这个心理准备……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底气从何而来,难道是因为知道他心里有她,所以觉得自己有了为难他的资本?还是真的希望他能应下来,让她能复仇与幸福两不误?
她想了许久,总也想不明白。
惟芳见俞筱晚不说话了,以为她心里难受,努力想安慰她,可是也不知怎么安慰才好,只是道:“你别理她,忠勇公家的人都这样,自以为是名门望族,旁的人都不怎么瞧在眼里的。”本来还想说就算原四小姐能嫁给逸之,楚太妃顶多给她个侧妃的位置,不过话到嘴边一打转儿,就知道不是好话,惟芳也是宫里长大的,女人间的恩怨知道得比谁都清楚,晚儿人都没进府呢,就多个分享雨露的,心里会舒服才怪了。
气氛就这么不尴不尬地沉闷了下来,一旁的康王妃连瞟了几眼,惟芳察觉到了,不能不能自己七嫂面子,忙笑着望回去,“这些菜七嫂可用得惯?”
康王妃忙道:“味道很好,很正宗。”
惟芳这才想起七嫂是江南人氏,扬州百年世家薜家的千金,这淮扬菜自是合她的胃口,忙圆转了几句,又将俞筱晚介绍给康王妃。康王妃温和地笑道:“俞小姐这般隽秀温婉,倒是象江南的女子,以后有空儿常去康王府坐坐吧。”
俞筱晚的身材较为娇小,倒的确不象北方的少女那般高挑挺拔,不过曲线玲珑,身姿窈窕,却不是常人可比。听康王妃跟自己套近乎,俞筱晚便客套又恭谨地应了,却不知康王妃平素很少说话,一说就是大实话,这回宴散后,真的几次下帖子请她去康王府玩耍,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此时宴至将半,男席那边早有人向摄政王爷提出,光看歌伎表演没什么兴致,不如赋诗助兴。又有人提议,不如玩对色抽签,听到王爷允下之后,女席这边立时兴奋了起来。
俞筱晚不知这种玩法,惟芳便给她介绍,“就是准备两套签,绿签和红签,上面标了数字,分别给男席和女席抽取,抽的时候会打乱绿签和红签,但数字绝对是一套的。抽完之后,每一个数字,都会有一男一女执签,再由王爷抽取签号,抽中的数字,就由绿签提议、红签配合表演,可以是配乐赋诗,也可以是琴瑟和鸣,总之男女相携表演,比一人表演要有趣得多。打乱签色的意思,就免得总是由男子或女子提议,这样表演的节目也会丰富得多,若配合的二人正好是才子佳人,或许还会传出一段佳话呢。”
“原来如此。”俞筱晚暗道,这跟变相的相看差不多了,倒是和了小舅母的心意。再向女席下看去,不光是曹家的几姐妹,几乎所有的闺阁千金都是一脸兴奋之色。也难怪,平日里拘得紧,难得有机会与男子同台献艺,若是运气好,抽中相同签号的正是自己的意中人……虽然隔得远了些,聊胜于无吧。
不多时,便有太监捧来了签筒,已婚人士自是不会抽签的,只有惟芳和俞筱晚这等未出阁的千金和未定婚的少年才会抽签。
待签都抽完了,摄政王便开始抽签号,第一对居然就是惟芳和长孙羽,俞筱晚不禁掩面窃笑,这算不算是有缘份?
执绿签的是惟芳,听说红签是长孙羽之后,她不由得长叹一声,小声跟俞筱晚嘀咕,“真倒霉,那个娘娘腔什么都不会。”
这种表演,主人和宾客中的德高望众者是要评价的,若是垫了底,当然落脸面。
俞筱晚想了想,小声道:“再怎么不会,字还是会写的,不如您弹首曲子,要他默写一篇心经或是咒文,给王妃祈福吧。”
惟芳一想,这个法子倒是不错,便让太监传话给长孙羽,长孙羽很快应下,两人便各去准备。王爷还在抽签,连抽了三对,这会儿惟芳和长孙羽已经准备好了,便开始表演。
惟芳虽然率性跳脱,可太后也是按着金枝玉叶的要求来培养的,琴艺不错,长孙羽的字写得也中规中矩,主要是为王妃和小世子祈福这个意头好,王爷十分欢喜,众评论嘉宾也给予了很高的评价。长孙羽回到座位之后,跟韩世昭调侃道:“其实长公主人还是很体贴的嘛。”
韩世昭要笑不笑地回敬,“这么喜欢,你请你父亲去向太后求旨啊。”
长孙羽立即不说话了,有点志气的男人都不会愿意尚公主,哪个男人愿意成天对着妻子二叩六拜的。
之后的两对表演了一个琴笛和奏,一个配乐赋诗,但没能压过惟芳和长孙羽去,惟芳心里高兴,见俞筱晚拿的是红签,便给俞筱晚出主意,“听逸之说你的琴艺好,一会儿若是抽到了你,你就只应下弹琴,旁的要求不去理会。”
本来就是两个人表演,之前都要通通气的。
俞筱晚知道深闺女子一般不能轻易展示才艺,这是个十分难得的出名好时机,便顺着她的话应下。这时王爷已经抽出了第四对,正是怜香县主和曹中睿。
怜香县主会吹箫,便问曹中睿愿意表演什么。曹中睿最擅赋诗,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当下学着曹植的慢行七步,在怜香县主悠扬的琴声中,慢慢吟出一首早已做好的七言绝句,以荷为题,颇为应景,待他吟诵完毕,并在一旁的案桌上留下墨宝,怜香县主的琴声也刚才落下最后一个音符,一时间众人都鼓掌喝彩,个个道珠联璧合。
怜香县主小脸晕红,向着男宾那边微微一福,曹中睿也向着这边揖了一礼,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各自心神一震,忙又错开眼去。俞筱晚微微蹙了蹙眉,忙看向人群中的何语芳,只见她脸色微暗,强撑着一脸笑,实则表情僵硬,心头就更加不悦。
过了几转之后,王爷忽然抽出了二十三号签,俞筱晚正是拿的二十三号红签,惟芳不待她应声,就帮她应了,“这里这里。”
执绿签的是君之勉,当下便大方地起身,向着王爷施了一礼,便回头跟小太监交待,不一会儿,小太监跑过来问俞筱晚,请她从(广陵散)、(十面埋伏)、(浪淘沙)中选一曲,他来舞剑。
俞筱晚想了想,她的筝抚得好,可是前面已经有几人抚过筝了,再配上舞剑,实难出彩,不如选琵琶曲(十面埋伏),回了小太监之后,便有人去为她准备琵琶。
君逸之看着到隔间去准备的君之勉,目光即嫉且恨,随手拿起桌上的绿头签,折成两断,往湖中一抛了事。
待两人都准备好之后,表演即开始了。俞筱晚顿了顿,见君之勉的身影未动,便先起手“当当当当”一串连拔之后,宴会场上立即静了下来,君之勉提气凝神,待曲声进入低吟之时,才起手挥剑,配合着乐声,时缓时疾,利剑之刃在阳光下反射出七彩炫光,慢慢将君之勉挺拔的身影笼罩在一片阳光、剑光之下;紧张有序、跌宕起伏的琴音不绝于耳,带出金戈铁马之声,令在座诸人都似乎被带入到千百年前的垓下战场,看两军对垒,听杀声震天……
随着琴弦一震,所有的音符归于寂静,君之勉疾旋的身影也立时顿住,唯有身边卷起的柳枝还在随风飘荡……
良久,座席中才暴出喝彩声和鼓掌声。
俞筱晚将琵琶交给身边的小太监,向着男宾那边福了一礼,君之勉还她一礼,眸色复杂地遥望一眼,两人才在众人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中,回归自己的座位。
惟芳兴奋地拉着俞筱晚道:“今日的演艺,绝对是你们拔得头筹。”
俞筱晚笑了笑道:“还有人未出场呢。”她心中黯然,不想多语,便扭头去看下一场的表演。
刚才弹琴的时候,她知道自己琵琶之艺不算出众,唯有用情感致胜,便有意回想起前世的凄凉,身边的亲人都在算计着自己,不也是十面埋伏么?投注了悲怆和愤怒的琴音,果然是能感染人的,连她自己也久久沉溺其中不能自拔,以至于后面的表演,她都只虚浮的看着,跟着旁人鼓掌叫好,完全不知人家在表演些什么。
直到惟芳跟她说,“你那个大表哥看起来傻呆呆的,画倒是画得不错。”
俞筱晚才醒过神来,原来敏表哥与一位千金配合,以乐配画,她便笑道:“隔得这么远您也看得清么?”
惟芳得意洋洋地道:“看画看意境,不用得那么细就能知道。”
俞筱晚想了想道:“其实我大表哥还没有议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