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君琰之便到了,楚太妃将自己的打算跟琰之说了,也将君琰之吓了一跳,有些怔然地道:“不用这么多吧?”他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笑着道:“老祖宗疼惜孙儿,孙儿是知道的,不过也不用急于一时,反正到腊月还有小半个月,咱们可以再看看。孙儿是觉得,一下子就将正室侧室都娶回来了,吵吵闹闹的,其实并不利于家宅安宁。”
说着朝弟弟递了个眼神,要逸之帮自己说几句话。
楚太妃对此持不同意见,“我倒是觉得同时娶回家来,让她们早些知道自己的身份,当正妃的不要想着独宠,当侧室的明确自己的身份,万事不要妄图越过正室去,才是利于家宅安宁的。”顿了顿,她睇了君逸之一眼,笑着补充道:“琰之,你必须要知道,你与逸之不同,你是必须有子嗣的。”
这话里的意思,就是君琰之必须有儿子,而且君逸之就不一定,换种说法就是,若是晚儿生的是女儿,她也不会逼着逸之纳妾。
君逸之刚张开的唇,立即又合上了,十分歉意地看了哥哥一眼,不能怪他没义气,老祖宗说刚才那句话,一是让他安心,表明不会给他们小夫妻添堵;二是警告他,若是他现在帮大哥说话,老祖宗就会转而拿子嗣之事来逼他……晚儿是他的妻子,是他要一生呵护的人,他总得先顾及晚儿的利益,而且他相信大哥若是不想,自有本事拒绝。是吧?是吧?
君琰之差点没被这个不讲兄弟情的弟弟给气得七窍生烟,狠狠地瞪了逸之一眼,垂着头想了想,才抬头道:“即便如此,一正一侧也足够了,人多了孙儿也难以应付。老祖宗是看透世情的人,应当知道女人间的小心思才是。”
楚太妃其实也没真想让孙儿一下子娶那么多,不过是先漫天要价,才好讨价还价,当下便顺着这话道:“若是如此,就再看一看吧,曹小姐和兰小姐,最终选谁。”
君逸之仔细盯了大哥一眼,总觉得大哥说一正一侧的时候,心里似乎已经定了人选。只是……罢了,关他什么事呢。
谈完了此事,一家人又闲聊了一会儿,楚王爷还有些公务要与幕僚们谈一谈,便与母妃告辞,君逸之担心晚儿,也跟在父王身后出了院子。
楚王爷难得与儿子并肩漫步,和气地问起二儿媳妇的状况,“可曾好了些?”
君逸之道:“还是原来那个样子。”
楚王爷不由得摇头叹气,“怎么这么辛苦,想当年你母妃生你大哥的时候,不知多轻松,后来怀你就辛苦了些。”顿了顿,淡淡地道了句,“有空去给你母妃请个安。”
他也知道这兄弟两对妻子避而不见的事,只是在他看来,有自己教训妻子就足够了,儿子们没必要掺和。
君逸之只“哦”了一声,没说去不去。
楚王爷忍不住想教训他两句,可是一瞧见逸之轻佻地斜着眼、挑着眉,一副随你怎么说、我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的无赖样子,顿时又泄了气。这两个儿子似乎都不是他能左右的,老二直接就跟他唱反调,老大看着孝顺听话,其实心里头主意坚定得很,阳奉阴违的把戏没少玩。
罢了罢了,反正老妻是个少教训的,这会子似乎还没完全相通,冷冷她也好。
君逸之向父王告辞之后,正要折回梦海阁,冷不妨君琰之从后赶上,用力拍了他一记,恶狠狠地道:“看我为难很高兴?”
君逸之立即喊冤,“哪里啊,我只是觉得,大哥你自己也有心要娶一个侧妃的,何必跟老祖宗过不去呢,不就是多一个兰淑蓉么?”
君琰之瞪了他一眼,“滑头。”却没反驳。
为了弥补,君逸之十分主动地从怀里掏出一叠纸,交给大哥,“这是那个姓方的举子的资料,已经入京了,现在寄居在城外的大安寺内。”
君琰之皱了皱眉道:“怎么不住在大寺庙里?”
京城内外的寺庙,都会给入京赶考的举子们提供住宿的服务,大寺庙香火鼎盛,对寒贫的举子,多半是免费供给食宿的,但大安寺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寺庙,是不提供免费食宿的。当然,免费的吃食和住宿环境,自然都比不上交费的,但总归是比住客栈要便宜。只是,听说这个叫方智的举子,家中很是清寒,难道能交给庙里食奉么?
君逸之翻开那叠纸张的其中一页,指着一行字道:“他考中举人之后,就有家乡的富户资助,自然不用去大寺庙里借用免费的食宿了。”
君琰之的眸中流光暗暗划过,君逸之两眼流露出几分好奇之色,“大哥你打算干什么?”
“什么也不干。”君琰之说完,收起资料,扬长而去。
君逸之嘿嘿笑了两声,一脸打歪主意的样子,还说他什么也不干,我会相信才怪了。
君逸之眼珠一转,笑着拍了拍从文的肩问,“从文,你说我大哥他会怎么办?”
从文一脸无辜的表情:“主子啊,小的怎么会知道世子爷想干什么?小的连您们在说什么都没听懂呢。”
君逸之非常有耐心地解说道:“是这样,我大哥应该是看上一个小姑娘了,不过这个小姑娘呢,有个意中人,现在这个意中人来了京城,你说我大哥他会干什么?嗯?说出来给爷听听,说得对了,爷给你许门好亲事。”
从文非常无奈地翻了一个白眼,才缓缓地道:“小的是不知道世子爷想干什么啦,不过若是换成小的,就会想办法设个局,让这个小姑娘认为她的意中人喜欢上了别人,然后……”
话没说完,就被君逸之一巴掌拍在脑门上,“卑鄙、无耻、下流!我大哥才不是你这种无赖呢。”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从文揉了揉脑门子,心里头报怨道:我不想说,非要我说,说了又要骂。再者说了,这个主意卑鄙吗?卑鄙吗?我怎么不觉得?要是初云喜欢上了别人,我肯定要用这一招的……等等,要是世子爷真的用这一招的话,我能不能求二少爷给我指婚呐?
且不说从文如何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只说君逸之派了平安等人查了客院的情况之后,知道府中有几名丫鬟,与几位客人的丫鬟交往比较密切,出主意让三位小姐每天上午去梦海阁的,就是其中两人,一个是金沙,一个是周侧妃院子里的一名二等丫鬟,叫小英的。
蔡嬷嬷很快就将小英的家世给调查清楚了,“是王府的家生子,平日里不算是周侧妃面前得脸的,每日没住在春蓼院内,落琐前回后巷自己家里的。性子比较老实,在春蓼院里,跟大小丫鬟们处得都不错,跟马姨娘、章姨娘的丫鬟们也处得不错,没什么特别交好的。”
大概是同为侧室之故,周侧妃与楚王爷的两位侍妾走得比较近,三人时常串门子,丫鬟们自然就交好了。
君逸之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个金锭,交给蔡嬷嬷,“让平安瞅准时候放到后院的路上。”
蔡嬷嬷接过金锭,福了福出去了。俞筱晚笑问道:“这是要干什么?一个金锭要将小英抓起来么?”
君逸之笑道:“给周侧妃一个教训,她要培养一个伶俐的丫鬟也不容易,少一个是一个。”
用过晚膳,天色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了,还下起了鹅毛大雪。小英将手头的事儿忙完,将茶水房几个小火炉加了煤球,铜壶添上新水,搁在小炉上,跟接班的丫鬟交待了一声,便撑起雨伞,提了灯笼,跟管事嬷嬷打了声招呼,回自己家去。
快走到西角门的时候,路旁草丛子里忽地闪现一道金光,小英忙将手中的灯笼移过去,只见雪地里露出一角金黄色的东西,小英心中一动,忙蹲下用手拨开旁边的雪,露出一只小金元宝。
肯定是方才灯笼的光照在金锭上,让金锭闪了一下光。
小英心头暗喜,忙四下看看,见无人路过,忙将金元宝捡起来,收到腰间的荷包里,想了想,觉得不保险,就忍着寒冷,从领口塞到内衣里,她在那处缝了个口袋,用来放些贴身的金贵物品。这么一锭金子,足有五六两重,足够她打一套金头面了……又多了一套压箱的嫁妆。
小英喜滋滋地来到西角门,将腰牌摘下来递给看守的婆子,记录下出院子的时辰,婆子又将腰牌还给她。手续办完,小英正要出院门,冷不丁地身后有人唤道:“且慢,问你个事。”
小英顿足回首,见侍卫总领齐正山带了五六个侍卫走过来。小英只当是日常的巡逻询问,便笑嘻嘻地朝齐正山福了福,“齐总领安,下了雪还这么辛苦地巡逻呀。”
伸手不打笑脸人,齐正山也回了小英一笑,“职责所在,有什么办法,别说下雪了,就是雪崩也得巡逻呀。例行公事,让这婆子给你搜搜身。”
小英小怔了一下,随即又镇定地张开双臂,胳肢窝却有意识地夹着,因为那锭金元宝就放在胳肢窝下。
那个婆子上下搜了一遍,朝齐正山笑道:“回总领的话,没有什么特别的。”
齐正山拿剑鞘隔空指了指小英的腋下,“这里没搜到。”
小英心头一紧,那个婆子又上前来,这回不容她再夹着胳膊,那么一团东西,自然是搜了出来。
齐正山将脸一板,“这是什么!你一个二等丫头,哪里来的这么大的金元宝?”
小英忙上前一步,悄悄塞了一块银子给齐正山,这是她今日才得的赏赐,陪着笑脸道:“齐总领,这是个误会,是婢子刚才在路上捡到的,本该交回给主子处置,只是快要落琐了,天儿又冷又黑,婢子才打算明日再交给主子。”
齐正山却用力一推,将那锭银子推了回去,冷着脸道:“你这是偷盗,这事儿我可作不了主,你自己去跟老祖宗解释吧。”
小英顿时就急得哭了出来,想求齐正山网开一面,可是齐正山已经一挥手,让侍卫们押着她,大步朝春晖院而去了。
楚太妃用过晚膳,君逸之就跑来见她,将晚儿调查到的事儿说与老祖宗听,楚太妃心头大怒,一巴掌拍在小几上,“太后到底想干什么!”
君逸之忙帮老祖宗顺背,小声地道:“晚儿说,她觉得太后并不仅仅是想让她小产而已,她说她觉得太后还在试探着什么。”
楚太妃瞅着君逸之问,“怎么说?”
君逸之道:“晚儿分析的,孙儿也觉得有道理。她说太后明明这么有手段,可是上回贺七小姐的事,却留了许多痕迹,似乎就是在等咱们去查似的。而这件事也是如此,明明安排得天衣无缝的,却又让静雯再来王府,难道不怕咱们产生什么联想么?晚儿说,她觉得是太后认为那种煌茅香,太后认为咱们无药可解,所以故意让静雯来,让咱们心中生疑的。”
楚太妃皱眉想了会子,缓缓点头道:“的确是有这个感觉。”与摸不着头脑的孙儿和孙儿媳妇不同,楚太妃大约知道是怎么回事,“太后还是不放心楚王府啊,这是在试探咱们府中的虚实呢。”
正讨论着,就听得丫鬟们通报道:“老祖宗,齐总领求见,说他抓到了一个贼。”
楚太妃眉头一蹙,君逸之却是一喜,附耳小声嘀咕了几句,楚太妃好气又好笑地嗔道:“胡闹。”
待楚太妃允了,齐正山便押了小英进来,小英自然是要辩白一通,可是她明明藏得那么隐密,又没在搜身之时主动说出来,怎么也掩盖不了她想贪下金元宝的事实。
不多时,她的主子周侧妃就被请过来了,弄清事情的原委之后,周侧妃立即扑通一声跪下,诚惶诚恐地道:“是妾身管束无方,才让院中的丫鬟犯下错处,还请太妃将这个丫鬟好生教导。”
君逸之嗤笑道:“周侧妃倒是说得轻巧,楚王府有多少奴婢?每一个都让老祖宗来教导,老祖宗不是会被你们这些无用的主子给累坏身子去?还是说,周侧妃故意不管束奴婢,就是想劳累老祖宗来着?”
这个罪名可就大了,跟不孝是一样的啊。周侧妃忙朝楚太妃表白道:“妾身决无此意,妾身不敢劳累太妃,这个丫头就让妾身来教训她吧。”说罢朝屋内的掌事嬷嬷道:“将小英拖下去大打二十大板,罚半年月银。”
君逸之又有话说了,“哎呦,老祖宗还在这里呢,要怎么罚难道不应当是老祖宗来定?什么话都让周侧妃您给说了去,是想说老祖宗不会管理后宅么?”
周侧妃一怔,再笨也知道二少爷这是针对她的,不由得含泪道:“二少爷,妾身并没有这个意思。”边说边抹起了眼泪,她虽然已经三十余岁,可是保养得极好,是个娇弱弱的美人,这么梨花带雨的,仍旧柔弱可怜。
君逸之扯了扯嘴角,朝老祖宗撒娇道:“老祖宗,我只是就事论事,周侧妃怎么就哭起来了,若是一会儿父王来了,说我不敬长辈,您可要给我作证哦。”
楚太妃笑道:“这是自然,你又没有说错一句话,只是有些人喜欢哭哭啼啼博人同情罢了。”
这下子周侧妃连眼泪都不敢掉了,忙拿帕子抹了抹眼角道:“妾身不敢。”
楚太妃蹙眉道:“你不敢什么?不敢起来么?跪在这儿,是想让王爷觉得我这个当婆婆的苛待你了么?我何时让你跪了?你这是想挑拨我们母子的感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