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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大业者不拘小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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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大业者不拘小节

2018-04-14 作者: 秦简

成大业者不拘小节

这间客栈很好,为了让病人得到休息,他们要了一间上房。所谓上房,其实是一个小小的四合院,正房是客人住,旁边还有两个房间提供给客人的随从,马房在后院。欧阳暖将正房让给了林元馨,自己和红玉去住偏房,另一间给了欧阳爵和贺兰图。

欧阳爵把马牵过去喂,红玉搀扶着林元馨去休息,欧阳暖招手叫来在院里候着的小厮,礼貌地问:“有煎药的地方吗?”

那个小厮立刻说:“有的,我替小姐煎药吧。”

“不用,我们自己来。”欧阳暖温和地坚持。“你替我把东西拿来就行。”

虽然赶了一夜的路,却丝毫无损欧阳暖美丽的外表,再加上她说话习惯了温言细语,与平日里小厮见过的女子气质迥然有异。此刻,她极为和气地向那个小厮提出请求,小男孩顿时飞红了脸,赶紧答应着,转身跑了。

欧阳暖转身进了房,从茶壶里倒出小厮刚沏的热茶,用铜盆里的凉水镇了一会儿,这才端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把贺兰图扶起来,慢慢喂他把茶喝下。

喝了茶,贺兰图此时已经有些清醒,他长长地出了口气,觉得舒服多了,声音也清晰起来:“谢谢。”

“真正要说谢谢的人是我们才对,若是没有你,我和表姐早已死在秦王手里。”欧阳暖含笑道,她突然觉得,其实贺兰图是什么人都已经不重要了,他肯为一个承诺豁出命去,自然不会是恶人,如今她对他的来历依旧好奇,却也不会再去探询,除非他自己想说……

这时候,小厮拿着煎药的砂罐回来,红玉推门进来,小心翼翼地在墙边支起红泥小火炉,便用碎木引燃火,再往里放些小炭块,火焰便熊熊燃烧起来。红玉把药包拆开,倒进砂罐,很认真地拿着小碗,放了水进去,然后就守在旁边等着。

午后的阳光洒满了整个院子,此刻已经雨过天晴,站在窗户边就能够看到湛蓝的天空,一丝丝白云悠闲地飘浮着,刚刚发生过的那些凶险仿佛是一场噩梦,早已消失无踪。

欧阳暖坐在窗前,闻着从砂罐里飘出的药味,不由得又想起了在京都的生活。如今,时移事易,当中发生过那么多的事,荣华富贵在她心里却淡得很了,仿佛天上的流云,渐渐的就四散开去,消失不见,只是她仍旧担忧还在京都的亲人的安危,外祖母,大公主,大舅母和表哥他们……秦王谋反,大公主一定不会袖手旁观。一旦两方对敌,大公主一定会有危险……

过了好一会儿,红玉说药好了,欧阳暖才回过神来,两人努力把贺兰图扶起来,喂他把药喝了。贺兰图倚着床边,闻着从欧阳暖身上散发出的香味,心里反倒有些暖融融的。他本没想到,欧阳暖这样的贵族千金,也可能纡尊降贵来照顾别人。看着窗外斜斜射进来的阳光,他忽然惊觉,便道:“你们中午还没吃饭吧,赶紧去吃,不必管我。”

“没关系。”这种时候顾不得男女大防,欧阳暖也没有故作姿态,伸出手探了探他头上的温度,觉得依然滚烫,便很担心。“你这伤这样严重,怎么能瞒着我们呢?”

贺兰图失笑:“我没瞒你们,原以为是不打紧的。”

“你又不是神仙,怎么会不打紧?”欧阳暖也笑了,便将他放下去躺着,温柔地说。“我叫他们替你熬点粥来,你也要吃些东西。”

“好。”贺兰图点点头,有别人照顾,这种感觉真舒服,他暂时可以放下责任,不用再为自己和别人操心了。肖重华说的没有错,任何人和欧阳暖相处都会很喜欢她,因为你没办法讨厌一个体贴温柔、处处为人着想的女子,这样的心情,仿佛与认识多年的好友相处,温和而自然。

贺兰图睡着的时候,欧阳暖便去陪伴林元馨,陪着她坐在院子里,看着小鸟在眼前的空地上蹦跳,听着远处乐坊里隐隐传来的乐声,却绝口不提曾经发生过的凶险。林元馨见她面色淡薄,笑容如常,心中却很明白,欧阳暖是在竭力为自己营造一个舒服的休养环境,她只是不想让自己太过忧虑。

夜里,欧阳暖突然梦到肖天烨从墙头上跳下来的模样,很神气,很无赖,蛮不讲理却温柔可爱,她竟然觉得,非常的开心。

而后一下子,她就惊醒了。

没有肖天烨,洒在地上的只是外面透进来的光。下午的时候,贺兰图曾经无意中说起,肖天烨坠马受伤的消息。

她再也睡不着了。她难受得,坐也坐不起来。

她能看透人心,一直以此为傲。

可是她看不清自己的。

天色还是黑沉沉的,她静静地从床上起身,轻手轻脚地没有打扰到一旁的榻上已经熟睡的红玉,随手拿起五斗花柜上的外袍,无视于夜里冰冷的空气,打开门扉无声无息地走到院中。庭院的空气弥漫着一股安详宁静的气息,外面的院子里一片雪白。漫天都是柔软的细雪,如梦似幻地包围住她。

欧阳暖微扬起头,感觉那轻轻拂过脸颊的微寒雪花。她淡淡一笑,一整夜,她睡睡醒醒,而如今冰凉的空气沁进她的脑中,她忽然觉得整个人都清明了……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一直是她曾经的梦想,她渴求,平凡而完整却深刻的感情。曾经她渴求,与苏玉楼相守到白头。她爱他,爱到如此的地步,但她从不知道,在苏玉楼的心中,她不过是一颗可以利用的棋子。犹记在苏家,他拥她入怀,轻声地对她说,“相信我,我会给你一世幸福。”她倾付所有的情感,等一个地老天荒,此生不渝的承诺。最终他给她的,只有葬身江水的冰冷和绝望。

现在,肖天烨也对她言爱,但她从不知道,他又会如何对待她,在他的心里,她是他想一生相伴的人吗?还是,她不过是他得不到的女子。并不是肖天烨爱她,她就必须要爱他,她并不想如此,但是她的潜意识里,似乎也一直在等待,等待肖天烨看清他心中对她的是情是占有还是爱慕,或者是求而不得的煎熬,也等待自己看清他的心。

但经过昨夜,她比往日更深刻的意识到,他们之间的鸿沟。原来,不管他如何真心,都抵不过彼此敌对的立场。如肖天烨再强求下去,也许,她终究能和他相守,但她,她会想要一个众叛亲离的结局吗?姻缘天定,月下老人的情簿上,她的名字和某个人缘定注定在同一册;她小指的红线和那人缠结在一起,不管天涯海角,身在何方,她和那人终会相依,反之,即便苦苦盼望,用心追求,到最后,也只是徒增烦扰罢了。

她微微一笑,看着天际。肖天烨,你能明白吗?人是争不过命的。

房间里,欧阳爵奇怪地看着坐在窗口的贺兰图,目光异样:“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贺兰图的视线从院子里收回来,目光微微有些迷茫:“欧阳少爷,你姐姐总是这样笑眯眯的吗?”

“是啊。姐姐最温柔了,从我记事起,她待人都是这般的温柔。”欧阳爵拍了拍枕头又重新躺下。

“可是……她难道不会哭吗?她总是……这么温柔地笑着,难道她从来不会伤心,不会流泪的吗?”

“啊!”欧阳爵惊讶地看着贺兰图,“听你这么一提,的确是很少呢。姐姐性情恬静温和,又很聪明,没有什么事解决不了的,我极少看到她哭呢,就算有不开心的事,她笑一笑也就过去了……”

不对!贺兰图摇了摇头。

欧阳暖绝不是这样的人!她会伤心!会难过!会流泪……只是她的泪流在心里,流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别人都以为她很坚强,很乐观,很豁达,而事实上,她什么都不说,什么都藏在心里。贺兰图看了走廊边站着的欧阳暖一眼,她的确很美,然而美丽的却不是她的容貌,而是美在她的幽静自持、凛然不屈、柔情似水,也美在那无人可及的慧黠,如雪中之梅,暗香盈盈。只是,微笑不过是她最柔善的面具,她的确是个温柔的人,却也是个让人惋惜的人。何苦!这是何苦……为什么总是要把心事掩藏得那么深,为什么总喜欢一个人扛下所有的悲伤,为什么呢……有些人,即便熟悉了一辈子,却也并不能互相理解,有些人,哪怕只是认识一天,也能有一种老朋友的感觉,现在,他对欧阳暖就是这样的感觉。

他这样想着,自己推门走了出去。欧阳爵没有发觉,因为白天太累,他已经累得睡着了。

贺兰图的声音从欧阳暖身后传来:“天寒了,请欧阳小姐回去休息吧。”

欧阳暖没有回头,轻声说道:“你从刚才就在这里吧。”贺兰图惊讶地道:“你早就看见了我?”欧阳暖望着雪花说道:“不,是听见的,这里这么安静,能听到落雪的声音,更何况公子的脚步?只是公子身子并未痊愈,不该出来的。”

贺兰图笑笑,笑容风清霁月:“总是在屋子里躺着,未免太过冷清。欧阳小姐怎么还不安寝?”

欧阳暖看了一眼空中沸沸扬扬的雪花,沉默了片刻,贺兰图顺着她的视线向空中望去,慢慢道:“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太聪明就会受到伤害,太执著的就不能持续长久,欧阳小姐很聪明,会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

欧阳暖震惊地看着贺兰图,他却微微一笑,继续说道:“下午我无意说起秦王世子的事,欧阳小姐的面色却变了,在那么凶险的时刻,我都没见到你变过脸色,可见他在你的心里有特殊的地位。”“贺兰公子想要说什么?”欧阳暖认真的看着贺兰图。

“欧阳小姐,人生来就失去了一半的心,终其一生,寻寻觅觅,为的是找到我们的另一半心。有人找对了,所以面对这情关,照样理性;有人找了,不知对不对,犹豫徘徊,所以在情关里,失去了往日的潇洒,你虽然没说什么,却为了感情的事情烦恼了,是不是?”

欧阳暖看着对方,脸上露出震惊的神情,慢慢道:“贺兰公子,你说的我都知道,只是,不由自主的就会想到了。”

贺兰图了解地笑笑:“你愈是在意,就愈是不自在。打开心怀,才能过的适意。”

欧阳暖愣了愣,旋即笑了:“贺兰公子是个潇洒的人,可是别人却未必能做到你这样生活。”

贺兰图的笑容更深:“你是大公主的义女,但有些事情你未必知道吧。曾经有一个人无意中见了大公主一眼,从此神魂颠倒,不能自拔,隐姓埋名抛弃身份,心甘情愿的去做低三下四之人。当年大公主还没有出嫁的时候,他在公主府做侍卫,给她看家护院。她去了陈家,他便跟着去做侍卫统领。他说他别无他求,只盼早上晚间偷偷见到她一眼,便已心满意足。他怕泄漏了身份,平日一天之中,难得说几句话,大公主更是从不曾留意过他的存在。这许多年之中,两人的交谈最多不过是主子吩咐奴才做事。就为了这些微不足道的吩咐,他却在公主府呆了二十多年。”

欧阳暖难掩震惊,道:“天下还有这种痴情的人么?”

贺兰图笑了:“我也问过他,他却说人世间的感情最是不能强求,能遇到大公主已经是很幸运的事,并不是非做夫妻不可的。他一生之中,已经看过她许多眼,跟她说过许多话,这已经是天大的福份了。”

欧阳暖被他说笑了,可是他的眼神却很认真,证明这并非是他编造出来的故事,她低声道:“爱一个人自然想要得到,这样不求回报的人真的存在吗?”

“当然存在,他就是当年被人称为武圣人的郭远通,我们是忘年交。”贺兰图微笑着回答。

“你刚才说侍卫统领?莫非他就是母亲身边的卫统领?!”欧阳暖很快醒悟过来,“这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你喜欢一个人,就要让她高兴,为的是她,不是为你自己。倘若她想跟谁在一起,你就该千方百计的助她完成心愿。就像郭远通对大公主痴情而二十余年心甘情愿做一个仆人,人世间的确可以有这种无私的爱情!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欧阳暖抬起眼睛看着贺兰图,眼睛却流露出一丝困惑:“我不明白。”

贺兰图淡淡道:“世人之所以因为求而不得痛苦,那是因为对喜欢的人有所要求,你希望他会像你对他那样对你。即使你没有,你也不能见到你所喜欢的人把他的爱心、关怀放在其他人身上。见到自己喜欢的人快乐,不是已经足够了?为什么要强求?”

是呀,见到自己喜欢的人快乐,不是已经足够了?为何要强求呢?欧阳暖默然片刻,终究长叹了一口气,世上的事情都是如此,不光是感情,也包括仇恨。这一生,她最恨的是林氏和欧阳可,她们如今都已经得到了报应,又何必再将仇恨放在心里耿耿于怀?苏玉楼再薄情,也是过去的事情了,如今他再也没有伤害到她的力量,她也该将对这个人的怨恨全部丢开了……

她想到这里,不由自主地看了贺兰图一眼,微微笑了:“贺兰公子说的很对,我相信,总有一天,什么都能放开的。”

世上的事情很奇妙,肖天烨爱欧阳暖,却并不理解她。贺兰图不爱她,却反而能对她产生一种奇妙的理解。

贺兰图回房后,欧阳暖觉得脸上有些发烫,又在廊下站了一会儿,快天亮的时候,红玉出来见着,方“哎哟”了一声,说道:“大小姐,您怎么了,这样的天气里,站在这风头上吹着?”

欧阳暖这才觉得背心里寒嗖嗖的,手足早已冻得冰凉,只说道:“我见漫天的雪花,一时就看住了。”

红玉说:“还是赶紧进屋子暖和一会儿吧。”

欧阳暖点点头,和红玉回到屋里,坐在炭火旁暖了好一阵子,方觉得缓过来。火盆里的炭火燃着,一芒一芒的红星渐渐褪成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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